正月十五闹元宵,京都作为出云国的首都自然热闹无比。依照惯例,元宵佳节得庆五天,所以正月十三开始,整个京都街道点起彩灯万盏,以示庆贺。
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却抵不住上元佳节的热闹。爆竹声声,灯火如龙。
家家户户,热闹非凡。入夜之后,更是一片繁华。人们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合家团聚、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连续五天舞龙舞狮,夙夜不眠,最为热闹的自然是元宵这天。
无数的外地游客,文人学子皆是汇聚一堂。诗会、赴宴,哪里都是人声鼎沸。
较之之前,戢武侯府清冷更甚。
偌大的侯府之中,除了守在外面的羽林军外就只剩下叶初与聂通。其他的奴仆,全部都得了叶初的恩典,回家过元宵去了。
“湿气这么重,怕又是个大雾天!”花圃边的叶初随意的躺在藤椅上,并没有觉得半分寒意。天或仿佛多年好友,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他身旁。
京都的天,历来如此。
纵然是大雾绵绵,却驱散不了出云国民们的热情。内外城的喧闹传至侯府,最终化为几声叹息。
那些粉红色的梅花,在今天格外的妖艳。它们同叶初一样,静静等待着夜色的来临。
……
迷蒙的夜雾,掩住了月色。风不起,虫不鸣,清冷的候府中,更添一抹深寒。
花园的梅,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只有满园寒香,在雾气中沉沉凝滞。
“嗒、嗒、嗒……”
聂通的脚步声在夜雾中响起。
他的脚步听来平凡,就与普通家人一般无二。但落在高手耳中,则是平稳而规律,每五步一个循环,分毫不差。这是他三十年刻苦修行练就的武学根基。他半弓着腰,面带家仆最常见的笑容,无论谁看上去都是皇城中毫不起眼的仆役。只有在眼角深刻的皱纹里,会偶尔挂上一抹狠戾。
“嗒、嗒……”
聂通的脚步毫不迟疑的迈向梅花林,缓慢中毫无迟疑,恭敬的外表下毫无谦卑。
这个侯府,他才是主人。而那个名义上的小侯爷,不过是他假笑下圈养的一件玩物。只有最近,为了《惊涛剑法》的传承,才不得不对他客气一点。
“小侯爷,夜深雾寒,请回屋休息吧。”聂通喊道。他的言语客气,但语气中没多少敬意。三年时间,他已经习惯了狱卒的身份,已经厌倦了下人的伪装,连表面的恭敬都开始不耐烦了。
“小侯爷,快回去吧!”聂通径直走向梅花林,迷雾中,他看不见叶初的身影,语气越发不耐。心里想着如果看见这小瞎子,就直接把他拖回房。这种鬼天气还要劳烦他老人家来找,实在是欠打!
此时的叶初,并没有躺在那清冷的藤椅之上。
他冷然站在梅林一角,手中提剑,身周散发出淡淡寒气,仿佛与层层迷雾融为一体。
封眼的绸带,挂着些许夜露。丝丝凉意,直入脑海,让他的心更沉,更静。
夜,是杀人之夜;雾,是天赐战场!
剑,已出鞘,必染叛逆之血。
此时的叶初,就如同一条觅食的蛇,深藏迷雾夜露之中,用人类无法理解的直觉,盯视这前方的猎物。
“小侯爷,快回话!”
聂通越发不耐的叫喊从耳边掠过,狩猎者不为所动。
他,在等一个时机。
忽而,一阵微风轻扫,浓雾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层层卷动,就如一幕幕舞动纱幔。
微风搅动了梅香,更带来一股寒意。
这一刻,叶初动了。
他周身寒流运转到极限,抬起的剑尖上竞挂上几片雪花,身体顺着寒风,以一条玄奥的轨迹,无声无息的滑向梅林中央。
而烦躁的聂通,正一脸不耐的四下呼喊。这条老狗从来没想过会被瞎眼废物暗算。等他惊觉微风中那一抹不寻常的寒意,转身躲闪时,已经太迟!
“噗——”
冰冷剑锋,如中裂帛。
聂通危急中躲开了后心要害,却免不了左肩上的森然一剑。
这一剑,带着寒流,带着愤怒,带着哀怨,贯穿了聂通的肩膀,把一股冰寒无匹的气劲灌入这老奴体内,随即毫不贪功,抽剑即退,完全不给聂通反击的机会。
“啊——”聂通发出一声惨叫。他一个踉跄,勉强驻地不倒,右手连封几个穴道止血,口中喊道,“小侯爷,你干什么,老奴不曾得罪你呀!”
他这声叫喊,是缓兵之计,是迷惑敌人,是查探叶初方位,但惟独不是求饶。这个心藏险恶的老狱卒很清楚——这一战,将是不死不休!
这一点,藏身在雾中的叶初当然更加清楚。他运起《血月谛命经》的藏杀决,缓缓开口道:“你是否记得,三十年前,举国饥荒。那一年,你饥寒交迫,骨瘦如柴,险些饿死在路边。是谁,给你口粮,更将你带回家,好生照料?”
叶初的声音,带着奇寒的气息,在迷雾中飘飘荡荡,忽左忽右,透着诡异的气息,杀机无限。
“老奴不曾忘!”聂通高声叫喊,仿佛忠心耿耿。而他的双眼四下扫视,却丝毫看不到痕迹。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雾中,明眼人怎能与自封双眼的人比感知?
他只觉得后心一股冰冷袭来,连忙就地一滚,只觉得右腿一凉,已是又中了一剑。
“你当然不曾忘记,只是你从来不曾感念!在你眼中,侯府的施舍似乎理所应当。”叶初的飘渺声音又在迷雾中响起,“那一年,你进了侯府,养好了身体,随后便要求习武。你口口声声说要在战场上报答侯府恩情,可实际上……你只是想要出人头地!”
这句话,戳破了聂远一只伪装的假面具,他心头顿时悸然,下意识的初声抗辩。
“没有!呃——”
又是一声惨叫,却是聂通又中了一剑。这一剑从他右前方刁钻的角度袭来,让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的老奴措手不及,右臂上多了一条半尺长的口子,血流不止。
此时,聂通身上已经有三处伤口,流血和伤痛还能忍耐,惟独从伤口中传来的冰冷真气,让他只觉得血脉冻结,内息难运,功力不断下跌。
这正是叶初传授《惊涛剑法》所隐藏的第二个陷阱。以胎动的修为,硬战定窍巅峰的聂通,纵然《血月谛命经》寒气能扰人行功,效果势必不大。但聂通自己把真气转化为最易冰冻的水属性,先天便受叶初克制。
“我父亲战死,母亲战死,兄长战死……侯府就此凋零。而候府中资质最差,练武毫无成就,三十年没能突破定窍境的你,成了管家,反而逃过一死。于是你转身就投奔了皇帝老儿,成了监视我的狱卒!”叶初飘渺的声音说道,词锋中带着切齿森寒,“是你,在我的饮食中下毒,让我功力全失。也是你,暗中叫人夜入侯府,趁我中毒的时候狠下毒手,废我全身武脉!野心谁人都有,但背叛者天理不容!”
话音落下,聂通正前方浓雾翻滚,一身黑衣的叶初破空而来,手中长剑夹着雪花银晶,堂而皇之的直取中路。
堂皇之剑,让一直防备偷袭的聂通大惊失色,连忙举起受伤的双掌接招,试图拨开剑锋。然而他赤手空拳,又怎敌剑锋之利?
就在剑锋与双掌接触之时,叶初手腕一翻,剑锋如灵蛇般扭曲,横锋一削,只听“噗嗤”一响,聂通半只右掌随着大蓬鲜血落地。
重创的聂通惨叫后退,却发现的叶初并未再隐身雾中。
眼前的少年,黑衣,黑发,黑色绸带罩眼。冷峻苍白的面孔毫无表情,刀削般硬朗的唇线不带丝毫血色,手中的天或剑散出层层银晶。
尤其是那隐藏在黑色绸带下的双眼,即使没有目光接触,也给他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死神在前。
“你……你这是什么功法?难道……难道是……”聂通嘴里吐着寒气,尽力提起运功,抵抗全身伤口渗入的寒冰真气。
“《血月谛命经》,我练成了!”叶初淡淡的说道,“你本以为我武脉全废,不得不把把《惊涛剑法》传授给你,可惜……即使传给你,你永远也练不成!”
“胡说,胡说!”聂通瞠目喊道。他此时回光返照,竟然知道催发自己心头怒火,对抗你内寒冰。“什么资质差,都是胡说!你这废物都能练成武功,如果给我真传,我怎会练不成。”
“哼——”已经胜券在握叶初,比谁都了解《血月谛命经》的真气属性,那就如同毒蛇的毒液一般,寒气会随着对手运功散部全身,对方越是想要蓄力一击,越是无力反击,“铁甲崩碎,残剑犹然翻血浪;征袍浴血,魂断依旧笑残阳。武者精神,你这样的反复小人永远无法明白!你三十年汲汲营营,我最后就赐你这个机会,让你看见真正的惊涛剑法!”
谛命寒气,搅动叶初眼中封印的一点真阳,阴阳双极互击,在黑衣少年身周激起一阵爆裂旋风,挡开重重迷雾,显出上元夜空中那一轮朗朗明月。清寒月光照射出梅园中一地腥红鲜血。
以剑谛命,以血洗月!
扩散的寒流,更把身周湿寒迷雾,冻做漫天飞雪,在月色梅园之中,化作一道银晶旋流。
“最后一招——沧海横流剑惊涛!”
冷喝中,叶初黑衣飘舞,长发飞扬,寒锋长剑荡起惊涛骇浪,犹如千军万马踏雪狂奔。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傲剑惊涛,试问天下谁敌?
杀招当面的聂通,也眦眼怒喝,勉励提起半截的右手,贯穿肩膀的左臂,用今生不到三成的功力,使出苦练三十年的《暴虎拳》杀招。
尽管,他一生算计,终究悟不透军魂,刚猛凶悍的暴虎拳法只能发挥七成;即便,血月寒气侵蚀之下,他一身功力更不足两成,但是三十年苦修的定窍功力非同小可,暴虎搏命之招在他全身迸射的鲜血中势如风雷,夹着一声咆哮扑向眼前黑衣死神。
“嗤——”
惊涛怒潮的的银晶旋流,破开搏命的怒虎气劲,两股气劲摩擦之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
天或剑锋贯穿聂远双拳,剑锋上高速旋转的锋锐剑气,更把聂通的两条前臂搅成漫天碎肉。
接着,天或剑锋毫不停留,在聂通难以置信的惊恐眼神中,刺穿了他的胸膛。
“噗通……”
全身浴血的重伤尸身倒落尘埃。绝招碰撞后四散的气流,在月色下卷起漫天落梅。
漆黑的夜色,漫天的大雾,飘散的梅花,淡淡的血腥味。
藤椅上,蒙眼少年抱剑倚靠。不远处,怒目圆瞪的尸体,透着几分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