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方涛带着的千余骑兵在前方开路,朱、张两家的亲兵家将则留在后军殿后,缓缓往东南方向贫户居住区移动。然而这样一支队伍很快就引起了闯军的注意,得到消息的闯军立刻开始了围堵。
最先赶到的是闯军靠近东南城的骑兵,不过忙着掠劫的闯军骑兵赶到这里的时候建制还不算完整,稀稀拉拉三千余人。方涛看着硬着自己冲过来的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铁槊一摆,大喝一声:“杀!”第一个冲了出去。
双方骑兵直接对撞到了一起,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厮杀了起来。方涛在最前,一杆铁槊左右横扫。方涛的铁槊整体都是镔铁,光是铁槊本身的重量就没有任何骑兵能招架。而方家骑兵的骑枪用的都是杉木杆,目的是为了在骑兵对冲的时候能消减部分冲击的动能,减少对骑兵自身的伤害。这种简单碰撞两下之后就断裂,方家的骑兵们则很干脆地抽出马刀和钢盾,跟闯军的骑兵往返厮杀。
街道并不宽,这就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此刻,双方骑兵等于是当作步兵来使。刘泽深看到这局面皱皱眉头,对张之极道:“老张,你让世侄带人冲过去。反贼的骑兵没提速也没甲胄,用长刀长枪捅下来!”
张之极会意,立刻命令张世泽带了几百亲兵加入战团。果然,来自斜下方的攻击让闯军骑兵猝不及防。失去速度的骑兵在长矛的攻击下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登时就是死伤一片。方涛心里有了底,立刻在步卒的掩护下缓慢前行。后队的招财则忙着收拢无主的战马。
很快,这一波闯军骑兵溃散开去。眼前的道路为之一清。得了机会的队伍连忙往东门方向靠拢。可溃散的骑兵很快将消息扩散出去,闯贼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围剿了过来。眼看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方涛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翻身下马如同步卒一般,直接往东门方向猛突。
“老刘,不行了!”张之极气喘吁吁道,“照这么下去,咱们一个都甭想出去!”
“咱们两家留下!”朱纯臣认真地对张之极道,“老刘家带着太子出去!”
“不行!”刘泽深怒道,“都这节骨眼上了,别玩死节这一套!能冲出去都冲出去!”
朱纯臣摇摇头道:“这局面势必要有人殿后。而且张、朱两家的家将亲兵都是步卒,马军不足一百,即便冲出城门也躲不过反贼的追杀,反而会在平野中被反贼骑兵全歼。不如……”
张之极大喝道:“好!咱们留下!咱两家从祖辈开始就跟成祖皇帝镇守北京,到了咱们这一代,全家上下,当与京师共存亡!要死,也死在成祖皇帝眼皮子底下,要对得起咱们的祖宗!”
“不可!”刘泽深再次喝道,“海潮这边都是一人双骑,方才还缴获了反贼的战马,匀出的战马足够敷用!”
“单人单骑根本走不脱!”张之极推了刘泽深一把,“太子比什么都重要。老张活了一辈子够本了,来生再跟你老刘把酒言欢!”
朱纯臣急道:“反贼包围圈就要合拢了,你快走!若是太子有什么闪失,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们刘家!”
刘泽深原地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抽出宝剑,就近翻身上马,又朝张之极和朱纯臣两人看了一眼:“好兄弟,咱们来生再见!”
“好兄弟,来生再见!”张之极和朱纯臣同时抽出了宝剑,解开披着的斗篷,露出了里面的精甲。
刘泽深也不多说,在招财和前田桃的簇拥下,跟着方涛突进的脚步往城门方向靠拢。
张之极右手宝剑一举,高呼道:“张家的人随我来,为大明殿后!”
“大旗竖起来,为大明殿后!”朱纯臣也是宝剑一举,跟着张之极一块转过身朝追兵杀了过去。
两家的家丁顿时士气大涨,亲兵们直接竖起了永乐年间张朱两家的战旗,张之极和朱纯臣在战旗之下挥剑杀敌。闯军看到这边竖起战旗之后,顿时就是一窝蜂地围了过来,方涛压力大减,跟萨卜尔两人左冲右突,堪堪突出包围圈翻身上马往城门方向疾驰。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方涛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大队甲胄鲜明的甲士列着整齐的军阵将城门洞堵了个严严实实,长矛钩戟全部对着前方平放,自己这波骑兵冲过去简直就是找死。
就在方涛觉得大势已去准备做最后一搏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将领。
“海潮兄,别来无恙!”李岩看到是方涛,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拱拱手道。
方涛没有回话,而是握紧了手中的铁槊,做好了擒贼先擒王的准备。李岩看到方涛的小动作反而更加坦然,侧身让开一条道路,不再开口。李岩身后的士卒看到李岩如此做,也都学着李岩的模样,收好武器,面对墙壁而立,让开了一条道路。
方涛拱了拱手道:“李兄,多谢!”说罢,勒住马头,径直向城门外跑去。李岩站在城门口,看着方涛离去的背影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个人情,今儿终于还了!”而方涛,在出了城门之后没有敢再停留,立刻带着大队人马往天津方向靠拢。缓过劲的闯军发现这么一支兵马跑出了城立刻调集了大批骑兵追杀而来。
身边的家丁越来越少,或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张之极和朱纯臣都已经脱力,手中七斤重的宝剑如同千斤一般,举不起,挥不动。虽然穿着精甲,可两人身上都已经大大小小十余创,一直在奋战的张世泽也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
剩余的人手全都齐聚到两面战旗之下,周围已经围满了闯军。
“老兄弟,咱们不行了……”张之极大口地喘了一口粗气道,“也不知道方涛那小子和殿下安全了没有……”
“放心……”朱纯臣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这小子属泥鳅的,只要能出城,没有人能逮着他!”
外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闯军与两家的家将亲兵交战许久,以伤亡三千的代价才将这最后十余人困在此地,最终,闯军调来了精甲兵,准备做最后的剿杀。
“咱们对得起大明,对得起历代先帝了……咱们两家……无愧朝廷优渥……”
“咱们……没有辱没祖宗……”
两个世袭国公相视而笑。
挡在前面的张世泽大声道:“父亲,儿子先走一步!”言毕,大喝一声:“随我杀贼!”带头向队列整齐的甲士冲了过去。闯军甲士长矛一放,十余支长矛一下子捅入了张世泽的身体。“杀贼……”张世泽挣扎了两下,想要挥动宝剑斩杀一名甲士,但手到半空已然力竭,又一支长矛直接捅入了张世泽的咽喉。“当啷!”宝剑落地,张世泽脑袋一垂,再也没了生息。
“好!好孩子!”张之极与朱纯臣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挥动了宝剑。数十支长矛并排刺过来,同时捅入两人的身躯。
“大明……”
“大明……”张之极和朱纯臣回过头,看了一眼两面血色的战旗,无力地瘫了下去。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原英国公张之极、英国公张世泽,在京师城破后血战不敌,壮烈殉国;成国公朱纯臣力战不敌,壮烈殉国。
同日,大学士范景文携妻妾自尽殉国;
户部尚书倪元璐携家小共十三口,自尽殉国;
左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史施邦昭自尽殉国;
大理寺卿凌义渠,自尽殉国;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与其妻何氏、儿子孟章明、儿媳万氏,自尽殉国;
左谕德马世奇并其妾朱氏、李氏自尽殉国;
左中允刘理顺并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儿子、奴仆婢女满门共十八人,自尽殉国;
太长寺少卿吴麟征,左庶子周凤翔与他的两个妾,检讨汪伟与他的妻子耿氏,自尽殉国;
户部给事中吴甘来,御史王章,御史陈良谟与其妾时氏,御史陈纯德、赵馔,太仆寺丞申佳允,吏部员外许直,自尽殉国;
兵部郎中成德并母张氏、妻张氏及子自尽殉国;
兵部员外金铉并母章氏、妾王氏及弟金錝,自尽殉国;
光禄寺署丞于腾蛟并妻,自尽殉国;
新乐侯刘文炳并祖母与弟,自尽殉国;
左都督文耀及妹、子孙男女共十六人,自尽殉国;
驸马巩永固并乐安公主及子女五人,自尽殉国;
惠安伯张庆臻并阖门男女,自尽殉国;
宣城伯卫时春并阖家,自尽殉国;
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并一家十七人,自尽殉国;
顺天府知事陈贞达,副兵马司姚成,自尽殉国;
中书舍人宋天显、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阳和卫经历毛维、张儒士、张世禧并二子,自尽殉国;
百户王某,顺天府学教官五人,俱失其姓名,长州生员许琰,俱死之。
李自成将朱由检和周皇后收殓之后在宫门外示众,“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过之。”
悲哉,大明!
(以上全部来自清·张廷玉《明史·卷二十四·本纪第二十四》。明亡后殉难人数可见诸《明史纪事》第八十卷;《甲申传信录》;《闽中纪略》国变难臣钞,这个是在下求教度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