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这才意识到陈新甲以为自己是到兵部送礼来了,当下有些无奈道:“这个……是鞑子的人头……”
虏首!战功!
陈新甲的心又抖了一下,算盘珠开始哗啦哗啦的拨了起来:战功是要给赏钱的,这个事儿兵部只需要负责上报,有钱没钱户部说了算;战功还是要升官的,这个事儿兵部还是只需要上报,升不升皇帝和吏部说了算;方涛该赏还是该杀,也是那些御史们“开喷”的活儿,兵部这边儿只需要将事实捋清楚,然后打酱油就行。反正这种情况下无论“顶”哪个御史的帖子都未必保险,还不如暂时保留意见,等到最后“顶”皇帝的帖子最安全。那么,眼下皇帝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一份实打实的战功来糊住那张被鞑虏在松山扯得支离破碎的脸皮!
“这……”陈新甲的声音有些发颤,“都是真虏?”
方涛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双手递上:“前面楠木箱内是真虏,共六百六十三级;樟木箱内是蒙古首级,共九百二十七级;后面柳木箱内是汉军旗一千六百三十二级;最后榆木箱内是朝鲜首级……实在太多了,挨了炮之后死相也难看,末将只能挑一些还算看得过去的凑个整,计两千级。”
陈新甲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尼玛这么多!光是真虏和蒙古人的脑袋就够好几万两赏银了!户部那帮人有得头痛了!“你所部崇明卫千户伤亡几何?”陈新甲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压低声音问道。
方涛很实在地回答道:“末将此行未得朝廷调令,未敢动用朝廷兵马,崇明卫足额待命,未有伤亡。”
“那你怎么会到辽南去的?”陈新甲追问道。
“回大人,末将居父忧,本不应出仕,崇祯十二年东虏入寇时末将散家财勤王,其后蒙万岁夺情任了詹事府闲职,”方涛回答道,“履职以来,仍以居丧为重。去年向南京兵部告假闲居。松山之战开始后,末将以为鞑虏必定再次入寇,故再散家财招募义勇,于海上募得水勇若干,又聘得西夷炮舰数艘往辽南,本以为鞑虏腹地空虚可直捣盛京,然力有不逮只在辽南与鞑虏对峙一场后收兵。”
“原来是这样……”陈新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方涛说这话的时候方涛自己都不信,但陈新甲却不得不信。在陈新甲看来,这个千户只有个名儿,朝廷粮饷根本就没有,能支撑住一个足额的崇明卫所就不错了,哪来的闲钱去练出上万精锐跟鞑子死磕?花几个钱从海上招募一些亡命之徒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这样也好,谁都知道海寇凶残,糟践大明百姓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狠,为祸大明东南沿海上百年,如今这方涛居然花买通了这些悍匪去跟鞑子死磕,既换了东南沿海一阵子的太平,又让鞑子吃个闷亏,挺划算哪!
想到这里,陈新甲也有了主意:这么好的点子若是推广开来……朝廷完全不需要掏那么多钱练兵对付鞑子了,直接将东南防倭的钱花出去,买通海寇到辽南活动,运气差的被鞑子弄死,也算牵制了鞑子兵力;运气好的没准还能杀死鞑子几个重要人物……
“不过……买通海寇没那么容易吧?”陈新甲迟疑了一下问道,“世人都知鞑子凶残,海寇们焉肯卖命?”
方涛立刻道:“如今东南沿海诸位督抚大人严防死守,海寇们登岸很少能有得手,处境日窘,全靠打劫过往商船为生。自从东虏反叛之后,辽东商路断绝,各地人参、药材、皮货价钱猛涨。末将对海寇说,鞑虏主力都在松山,若是从辽南登陆长驱直入四处掠劫鞑子的庄子,收获必然不少;何况朝廷给东虏首级开出来的赏格也不低……”
陈新甲一听就笑了,心下疑虑去了不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自从老建奴**哈赤反了之后,原本辽东出产的那些山货价格猛蹿,都说财帛动人心,穷疯了的海寇们为了钱财干这一票也不是不可能。反正这帮祸害只要不祸害大明就行,祸害鞑子那是再好不过。
想到这一节,陈新甲觉得整个人有些轻松起来,语气和善地对方涛道:“走走,进去说话!”
方涛指了指一溜马车问道:“大人,这些首级……”
检查首级这是例行的公事,陈新甲看了看这一溜马车沉吟了一下道:“如今松山失利,京师人心惶惶,这些首级不如就在这路边当场清点,也好稳住京师军心民心。”
首级都是如假包换的真首级,方涛当然不怕公开检验,当即点头道:“全凭大人处置。”说罢,跟着陈新甲进了兵部衙门。
从兵部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大明王朝自打太祖那时候开始就有不成文的一个规定:国家机关没有自己的食堂,官员们每天的伙食都是自理。还真别说,这个猪腰子脸的皇帝就限制三公消费方面算是做得不错了。陈新甲本来还想拉着方涛到附近酒楼撮一顿,然而天朝从来没有兵部尚书请卫所千户单独下馆子的先例,方涛还是委婉谢绝之后告辞。到了门口方涛就被人海给堵住了,京城百姓听闻辽南得胜之后鞑虏首级运抵京师堆在兵部门口,但凡得闲的都来瞧个热闹。整个兵部门口人山人海,守门的几个兵丁脸上除了喜气就是一股骄傲的神色,仿佛这些人头都是他们砍的一般。
看到方涛出来,一个兵丁立刻傲然道:“诸位诸位!这就是在辽南大破鞑子的方千户!”
方涛只觉得自己脑门儿一胀,随后就被海啸般的欢呼声淹没。没了办法,方涛只得在十个扈从的保护下从拥挤的人潮中慢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朝四周拱手致谢。好不容易脱出重围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方涛这回不敢再走大路,带着扈从从巷陌胡同里左拐右弯往刘泽深府上去。
刘泽深府上还算安静,进了大门之后方涛抹抹额上的汗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了进去。这一回刘泽深不再是很淡定地留在花园里烹茶了,而是一直钻在房间里逗弦月玩。看到方涛回来,刘泽深放下孩子,悠悠问道:“陈新甲都说了什么?”
方涛回答道:“他说这事儿今日便会上报万岁。不过具体赏格没准儿,内阁议事的时候不太好说话……”
刘泽深淡淡地笑了笑:“是不好说话,不好说话的是他陈新甲!这家伙,既想在万岁那头讨个好,又不想得罪同僚……估计到了奏对的时候,这家伙见势不妙也未必会保你,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方涛想了想之后讨主意道:“那依老爷子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去做?”
刘泽深哼了一声道:“叫声岳父会死啊?”
方涛一窘,连忙跪到地上行了个大礼道:“拜见岳父!”
刘泽深甩甩袖子:“媱儿是要招婿的,这一次是看在弦月的面子上才让你叫这一声。”
方涛顿时语塞:搞了半天明明是你让我叫的,怎么现在倒像是我眼巴巴地要叫你“岳父”啊!
“爹这是开玩笑呢!”斜靠在床上的金步摇微笑道,“其实你问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陈新甲在朝中党羽不多,又是在杨嗣昌出事之后提拔的,眼红他的人多了去了,所以他虽然瞧不起你这么个武夫,可却不敢太过得罪你。他现在还摸不清万岁对你的态度赌注自然不会全压到一边去,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
方涛点点头道:“这样我就明白了。也不知道朝觐定在哪一天,这么干耗下去实在够无聊的。阿姐,我想趁着闲着的功夫看一看京师的地形城墙……”
金步摇皱皱眉头道:“你想干嘛?”
方涛干笑两声道:“给自己跑路留个通道……我总琢磨着这一次的事儿没这么简单……”
刘泽深想了想之后点头道:“这样也好,局势动荡,多准备一条出路也不是什么坏事。海潮,今日你在兵部门前做得很好;若是以往,你恐怕就动手打人了吧?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靠拳头去解决的话只会更糟。”
方涛认真地点点头:“明白!”
刘泽深笑了笑道:“不过这一次面圣的时候你跋扈一点儿……恩,这么说吧,你先得知道万岁最喜欢什么样的人。当初是你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愣头青,所以万岁才会看重你;如今你有了兵,有了粮,你就得做出一些让万岁放心的事来。有几样事情你不可宣扬,一是民心,二是财路,三是战力。你看坐镇荆湘的左良玉,打仗不行,祸害百姓是高手;被闯贼折腾一趟崩溃千里,可一旦入城,哪怕是大明官军控制的城池都能抢掠干净,可万岁还没治他的罪……”
方涛点点头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