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岛峰峦颇多,虽不甚高,然搜索贼人怕是要费点功夫,”陈子龙指着西山岛说道,“此岛离苏州最近,亦是太湖第一大岛,时至初春,岛上景色颇佳,土产亦多……清剿岛上贼寇恐怕非是一日之功。岛上有罗汉寺,上差不妨先在寺中歇脚。”
方涛有些无奈,耸耸肩膀道:“陈大人,我是来剿贼的,不是来览胜的……”
陈子龙却没有多话,只是笑而不答;夏允彝却呵呵笑道:“上差想歪了!上差可知,若是我等不上战船,或许真会以为上差是来游览的。诸军之中锦衣卫最不堪用,上差以一百户登岛剿贼,别说贼人,便是我等也不会信!直到我等登船之后,发现上差麾下健儿皆是虎贲,方知上差确有剿贼之能,故而……”
“嗯?有意思!”夏允彝这么一提点,方涛立刻领悟,顺着夏允彝的思路说下去道,“你们的意思是,岛屿太大,全面铺开剿贼恐怕会越拖越久,还不如示敌以弱,诱贼人来攻,到时候……呵呵,不错!主意不错!”
近午时分,海潮号缓缓靠岸,方涛刚刚准备下船就被金步摇一把拉住。
“要死了,让我和宝妹先下去!”
方涛一怔,不解道:“为什么?”
金步摇翻翻白眼道:“跟上楼下楼一个道理。上楼的时候男前女后,下楼的时候女前男后;这是泰西的规矩,不过等我和宝妹都穿裙子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按,这是真的,女士优先也是有条件的,当然碰上春哥曾哥这样的可以忽略。去年夏天车送去补漆,抱着儿子挤公交,抢在一个齐P短裙MM前面上去,结果还被这个MM好一顿鄙视,真无语了,要是我跟在她后面上车,那跟耍流氓没区别的~)
这么一说方涛自然明白,乖乖地侧过身子让金步摇先下船,随后跟招财带着五十个家丁下了跳板。刚在地面站定,方涛就朝船上大吼道:“富贵!你小子机灵点儿,别把船弄丢了!等会儿让你送伙食上来!”
“爷,您放心吧!”方富贵在甲板上向下打了个千儿,笑眯眯地喊道。
方涛转而向陈子龙粗声粗气地问道:“陈先生,罗汉寺的存粮可够吃?”
陈子龙立刻回答道:“够!当然够!”
“唔……劳烦陈先生知会寺中主持,准备五十个人的斋饭,再送五十人份到船上喂饱这帮军汉!钱不是问题,要有酒肉!”
陈子龙立刻变色道:“上差!罗汉寺乃是佛家清净地,哪来的的酒肉?”
“那也得管饱!”方涛恶狠狠地吼了一句,陈子龙缩缩脑袋不敢吭声。方涛继续道:“阿姐,娘子,咱们先去罗汉寺落脚,用过饭就先去赏……”
“花!”夏允彝立刻大声补充道。
“嗯!赏花之后咱们再去钓……”
“鱼!”夏允彝再次补充。
“娘贼!你个穷酸再抢老子的词儿试试?”方涛吼了一句,手已经按到了刀柄上。夏允彝一个激灵,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赔笑不已。方涛这才按下怒气,直突突道:“带路!”陈子龙立刻上前,带着一行人往罗汉寺而去。
佛门之地突然来了一群恶汉,这让全寺上下顿时乱哄哄,入了寺的锦衣卫直接冲进后院,将和尚的“集体宿舍”打扫干净,自用;至于方丈室,肯定留给方涛方百户。倒霉的和尚们,今天夜里只能陪着佛祖的塑像过夜,还没铺盖卷。就在罗汉寺乱哄哄地闹成一团的时候,西山岛上绵延的峰峦中出现了活动的人影。
“传令,午时饱食,休息,酉时二刻食半饱,警戒待命!”一入方丈室,方涛就立刻下达了命令。
“开战之时,几位大人跟宝妹留在寺内,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外出一步,”金步摇叮嘱道,“我也留在寺内,以防不测。阿弟你带人冲杀,其他不要管。”
方涛笑道:“有阿姐护着宝妹,我还担心什么?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贼人不上钩啊!”
陈子龙呵呵笑道:“利害关系摆在眼前,贼人必定入彀!”
夏允彝亦是分析道:“上差以百户身份剿贼,在贼人看来,麾下最多百人而已,且又是不堪一战的锦衣卫,还分在寺内、船上两处;不战,则错失良机;战,则水上巨舰唾手可得。得此巨舰,进,可直捣宜兴擒获祁大人,进而由太湖水道进取无锡府、苏州府、松江府,甚至嘉兴也能在掌控之内;退,亦可横行太湖,截断各府之间水上通道。不论进退,已然立于不败之地!我就不信,贼人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会放过!”
方涛脸色微微沉寂,叹息道:“这满太湖的鱼也是如此啊!明知道不对劲,可饵实在是太香了,咬个边儿下来也是好的……”
陈子龙和夏允彝同时陷入了沉思。
吃过饭,方涛带着金步摇和进宝在罗汉寺周围赏了一会儿花,然后照例去江边钓鱼,不过让方涛觉得丢人的是,两个时辰过去,阿姐的鱼篓里有了个三五条大鱼,进宝的鱼篓里满当当,而自己的鱼篓里,空的。真要说道起来,钓鱼不过是金步摇消遣的活动,但却是进宝以前养活全家的本业,至于方涛,握菜刀还行,握鱼竿,够呛。佛门之地戒杀生,不过方涛可没有“放生”的嗜好,在他眼里,只要是能吃的,一概用来果腹,有杀错没放过。既然佛祖不准咱们吃,咱们就不在佛祖面前吃,靠着湖水,方涛把鱼洗拔干净,众望所归之下,料理了一拨烤鱼,包括陈子龙和夏允彝在内的所有人集体爽歪歪。
入夜,被锦衣卫闹腾得不像话的罗汉寺终于陷入沉寂。倒霉的僧侣们在做过功课之后,只得枕着蒲团入眠,而锦衣卫则是大摇大摆地入了僧庐。月底,没有月光,海潮号靠湖水的一侧缒下十来根绳子,几十个精甲水手在毛十三的带领下,从海潮号上轻轻缒下,口中含着空心芦管,悄悄地沉入了湖底。也就几乎在同时,十几个铁钩从岸上甩了过来,稳稳地搭在了船舷上,铁钩后的绳索旋即紧绷。
方富贵看了看挂在头顶船舷上的铁钩,一声不吭地从甲板上爬开,钻进了降下的软帆里面,一动不动。船上只有摇晃着的一盏油灯,其他地方一片漆黑,隔着舱板,隐约还能听到水手的舱房里赌博时“大”“小”的呼喝声,赢家的狂笑声和输家的叹息声。第一波人很快就上了甲板,四下看看,没人发现,取出脖子上的竹哨,吹响了如同猫头鹰一样的咕咕声。得了讯息之后,第二波,第三波很快就上了甲板。
“好家伙,都快一百多口子了!老爷果然厉害,这都能算到!”方富贵掀开软帆的一角,看了外面一眼,心中想道。
领头的刺客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朝手下挥挥手,留下了十来个人在甲板上警戒,其他人分别从几个方位的舱门慢慢摸了进去。第一层火炮甲板空的,没人,领头的刺客看见一尊尊火炮,吞了吞唾沫,摸向第二层;还是没人,第三层火炮甲板照样没人。不过赌博的吆喝声却是越来越清晰,看来,官兵们已经赌得忘乎所以。头领一招手,所有的刺客潜入了第四层甲板,照样空荡荡的,可却不是一片漆黑,这层甲板没有用木板隔成许多隔间,而是一个完整的大厅,大厅的中间摆着一张长桌,长桌周围有一圈锦衣卫,正在“大”“小”地呼喝着,相比之下,大厅的其他地方一盏灯都没有,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头儿,上头那么多火炮,怎么也不像是一百人能搞的吧?会不会有诈?”一个刺客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
领头的脚步立刻一滞,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绷!”弓弦声。
“噗!”箭入体,一个刺客捂着伤口倒了下去,不过职业素养不错,没出声。
接下来,好戏开场,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弩箭从各个方向射了过来,一下子不知道多少刺客中招,而中央亮灯的地方,那一群锦衣卫依旧吆五喝六地赌得痛快,场面诡异之极。到了这个时候,领头的刺客就算再傻也明白了自己落入圈套,当场反应过来,直接呼喝道:“快传讯!中计了!”
“迟了!”一声断喝在黑暗中响起,所有刺客只觉得眼前一花,船舱内吊在头顶的灯火很快被一盏盏点亮,不下一百衣甲鲜明的锦衣卫正好整以暇地端着手弩将刺客围得水泄不通。韩武手执佩剑,淡然笑道:“你们这帮杂碎,也不打听打听,爷都是干什么的!上!青甸镇规矩,凡是踏上甲板的敌人,不要活口!”
一阵冷风吹来,也不知是谁忘了给桅杆上的油灯罩上灯罩,火头闪了两下,熄了。几乎就是在同时,舱底爆发出一阵喊杀声,四面震动,甲板上望风的刺客先是一愣,旋即掏出竹哨凄厉地吹了起来。方富贵不再迟疑,一个暴起,手中的匕首直接插入了刺客的脖子,与此同时,其他埋伏在甲板上的家丁同时暴起,纷纷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刺客捅出了刀子。岸上一声唿哨,几百个火把立时点燃,偷偷摸来的天罡乱党不要命地拉着绳索往船上攀登;罗汉寺方向亦是传来一声锣响,整个西山岛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