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董姑娘!”陈贞慧抚掌笑道,“我说怎么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呢!原来缺的是董姑娘!若是让他人知道,我们几个坐上席面,董姑娘却在厨下忙碌,以后我们就别想在南京混了!董姑娘的那些姐妹们还不直接把我们轰出去?”
董白偷偷看了冒襄一眼,有些羞涩道:“听说冒公子即将远行襄阳,青莲特来送别……”
冒襄连忙拱手道:“董姑娘客气了!不知厨下忙碌否?若是不忙,董姑娘不如入席,且饮且谈如何?”
董白脸蛋浮起一抹红晕,低声道:“青莲今日原本想着大展拳脚,谁知冒公子突然告知远行打算,方师傅便让青莲来与冒公子话别……时间紧迫,青莲只做了两道菜品,还请冒公子品鉴……”
陈贞慧连忙插嘴道:“什么品不品的?董姑娘能亲自下厨,端上来就算是块砖头,我等也一定啃了!”
“去去去!”冒襄直接用手肘顶了陈贞慧一下,“强将手下无弱兵,方兄弟的手艺你们都是知道的,他教出来的徒弟能差了?亏你自诩老饕,还砖头呢!你这脑袋就是木头!”
董白不禁莞尔,指着刚刚摆上桌的蒸鱼道:“这一道蒸鱼是方师傅教的,还有一道虎皮肉是青莲自创的,费点火候,正在锅里蒸着,一会儿就好。”说罢,目光在桌边扫了扫,金步摇见状连忙挪了挪凳子,在冒襄旁边空下一个座位笑道:“妹子坐这儿来!”董白会意,走过去,在冒襄身边坐下,甫一坐定,便举起酒盏道:“此酒先敬冒公子,祝冒公子此行一帆风顺。”
冒襄连忙举盏谢道:“承董姑娘吉言!”言毕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冒襄举箸笑道:“今日必定要尝尝董姑娘新学的绝技。”刚准备下手,却看见陈贞慧的双眼已经直勾勾地盯上了那盘蒸鱼,冒襄倒是一下子愣住了,迟迟没有动手。
方以智见陈贞慧失态,连忙顶了顶陈贞慧道:“定生兄,这条鱼……跟你没仇吧?”
陈贞慧恍然惊觉,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跟鱼有什么仇?”
方以智奇怪道:“那你盯着它做什么?难道你能看出它死不瞑目?”
“哪里的话!我又不是属泥鳅的!”陈贞慧眼睛一斜道,“我是在想,这方师傅也忒有本事了吧?这么大条石斑也能弄到手?”
“一条石斑鱼而已,虽然大了一些,也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吧?”冒襄奇道。
“先尝尝!”陈贞慧撂下一句话,直接抄起筷子往鱼头的眼眶处一捅,把鱼的眼圈肉抠出来塞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拍拍桌子高声道:“绝不会错了!这条鱼从捞上来到下锅,绝不超过四十个时辰!而且是放在冰块里一路运过来的!”
“吓!开什么玩笑!这都能吃出来?”冒襄不可置信道,“连时辰都能吃这么准?”
方以智却皱起眉头点头道:“好像有点道理。要说这鱼倒也不是十分稀罕的珍品,只是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么热的天,不指望从广东那边捞上来,光是从福建捞上来的,能在四十个时辰内送到南京还不变质……”
冒襄的脸色有些变了:“不会吧?送一条鱼也用六百里加急?”
“六百里加急算是好的了!”方以智的脑子越来越清晰,“你想想,以阮大铖的财大气粗,那日的酒席上,招待保国公和几位老师的菜品里也只不过是去年的天九翅和浙江新捕的西施舌,其余海鲜也都是吕四那边弄来的黄花鱼之类,这快马送来的南洋石斑……阮大铖都吃不起……”
冒襄有些尴尬地向金步摇道:“金老板……这等席面招待我等……实在太破费了……”
刘弘道突然笑笑道:“呵呵,几位多虑了!在下有位好友在漳浦为官,昨天刚好有八百里加急的塘报要送,我那好友便顺便让驿卒带上了这条新捕上来的石斑给我尝尝鲜。我又不懂下厨,只得请方兄弟来炮制炮制,又闻几位今日要来,便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留到了今天……”
“哦,是这么回事!倒是我等沾了刘兄的光了!酷暑天气,次等美味断然不能错过!”方以智呵呵笑了起来,举起筷子就准备下手,可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脸色一变问道,“刘兄刚才说,漳浦有八百里加急的塘报?莫不是倭寇又来了?”
冒襄、董白和陈贞慧立刻色变,八百里加急的塘报一送,肯定是紧急军情了,漳浦是什么地方?这里一送紧急军情,要么是倭寇登陆,要么是红毛夷犯边,反正绝对没有好消息。红毛夷犯边还说得过去,毕竟这些白皮鬼要祸害也是在闽广沿海祸害;可是倭寇犯边可没那么好相与了,这些畜生一旦流窜起来,直接在南京、苏州登陆也都完全有可能,松江府更是首当其冲,届时整个江南税赋重地,肯定要乱成一团了。
“坏了!我老家是宜兴,倭寇要是来了……”陈贞慧第一个喊了起来。
“苏州更近!”董白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对岸就是如皋啊!”冒襄脸色更难看了。
“不是倭寇!”刘弘道微笑道,“塘报我已经看过了,三百人左右,拿的虽然是倭刀,可操的却是苏浙口音,只抢城外大户,不攻城不杀平民,平日行善多的只抢个百十两意思意思,作恶的掉起来抽了几十鞭;鱼肉乡里的才砍人了账;还给百姓分粮食,不知道又是哪个山头的流寇作怪,多半是地方官瞎诈唬呢!省得将来出了事儿,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罢了。”
“真的?”方以智将信将疑地问道。
“千真万确,”刘弘道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递给三人道,“我也怕我看错,还特地抄了一份,反正又不是什么机密要闻,大家都看看,一起参详参详。”
陈贞慧接过纸卷展开细看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好转,不一会儿笑道:“多半是没错了,只有自诩替天行道的山贼才是这般行径!也不知道是那座山头的大王搞出来的事儿,好好的山贼不做,冒充倭寇了……”
方以智凑过脑袋看了看,同样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是山贼,那么福建的卫所兵可就有的忙了!请功的本事没有,他们还怕一旦朝廷下旨剿贼,他们会被贼人打个全军覆没呢!只有这黑锅让倭寇背了那才叫好,让水师忙去!上头要骂,也是骂水师靖海不力呗!想都不用想,等朝廷拨下银子让水师剿匪的时候,这帮岸上的丘八肯定跳出来同样说要剿匪!大家分钱呗!”
“银子?”陈贞慧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朝宗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如今的国库若是还能拨出银子来,西北、辽东的祸事早就平了!朝宗兄上回不就说了么,当今万岁已经偷偷变卖宫中那些没有御用标记的玩意儿来补贴户部大库了,你还觉得朝廷有银子拨到福建靖海?”
场面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刘弘道微笑道:“其实诸位也不必过于担忧东南局势。依在下愚见,东南一时还是乱不起来的。方才已经断定,这些匪徒不过流窜于山间,干的也不过是劫富济贫的勾当,并不曾裹胁乱民,粮食也多不曾带走,如此看来,这些人无兵无粮,始终不会闹出什么大风浪来。”
冒襄奇怪道:“刘公子这话有根据?”
刘弘道笑道:“说起来倒也有些意思。不怕诸位猜忌,我家先祖晚年的时候曾经又一部游戏之作,名曰《谋逆概要》。是根据历代谋反篡逆者的成败得失写下的一部笑谈手稿,虽然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可内容却是有意思得紧……”
“啊?还敢些这种书?”陈贞慧一下子目瞪口呆,旋即翘起拇指道,“够胆!服了!”
刘弘道两忙道:“陈公子想差了!这本书书名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可原本却是先祖写给成祖皇帝的,可惜成祖皇帝看过抄本之后便不敢随意示人,土木堡之后这本书就在频繁宫变中杳无踪迹了。”
方以智来了精神,连忙问道:“那……这书上写了些什么?”
刘弘道打开扇子,微微笑道:“这本书从蛮夷开始,一直讲到权臣、党锢、贼匪、流民,说的都是历代朝廷祸乱的共性,也写了这些谋逆之人所以成所以败的原因,当初家祖写下这本书,为的就是留给大明历代皇帝细细研读……别的且先不谈,单说这份塘报里面所言的这些匪徒,只能说是匪寇,还谈不上逆贼,依照他们的行事,还没有达到祸乱朝纲地步。”
“那么……何曰匪寇,何曰逆贼?”方以智突然问道,“刘公子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对啊!难道就凭着‘不裹胁流民’这一条,他们就不是逆贼而是匪寇?”冒襄亦是不解道。
“陕西的流寇算匪寇还是算逆贼?”陈贞慧皱着眉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