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兮回到房门前时,墨月轩还在房门口候着,半倚着门框,身形只露了一半出来,无焦距的眸,看起来有些娇弱楚楚。
听见脚步声。她道:“余儿呢?”
叶兮道:“明日他随我,一同回绿微居。”
墨月轩轻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兮反问:“墨家被灭那一日,上上下下皆是被下了蛊毒,你为什么没事?”
墨月轩愣了愣,道:“我不知道,那日我有些不舒服,晚膳没吃,除此之外,我和别人都是一样的。”
叶兮道:“喝水了么?”
墨月轩想了想:“大抵是没有,这么些日子,也记不清了。”
叶兮没说话。看她半晌后,淡道:“听说风沭阳想要娶你?”
墨月轩淡淡弯了弯唇角:“或许只是一句戏言。”
“我觉得可以将戏言做真。”
墨月轩眸子动了动,微微偏了偏脑袋,道:“什么意思?”
叶兮笑道:“我不相信墨家被灭,你无恨意,既然你无屏障,那我可以助你,只是你得报答我。”
墨月轩静默半晌,道:“你想让我去接近风沭阳?”
叶兮道:“墨家的事,风沭阳一定知道的很多,只是能不能查得出来,得看你的本事。”
“那你呢?”墨月轩道:“你将我送到风沭阳身边。你想得到什么?”
叶兮轻轻笑了笑:“我缺一个试药的人。”
墨月轩露出几分疑色。
“如果合适的话。”叶兮道:“我想要他的命。”
墨月轩神情微凝,未再言语。
将近暮时下了雨,先是绵绵,将夕阳化作了细丝,后来转疾,将沉夜砸的破碎。
乔蔓青在廊下听雨,春末夏初的第一场雨,雨幕在廊前汇聚成一道稀疏的水帘。趁着无月的夜,看着远方稀疏的灯火,寂静的如一座孤独的城。
倾北祭趁着夜色去找乔蔓青,只看见她坐在廊下,看着雨幕出神,那样的神情,有绘写不出的哀伤。
“乔小城主不是要找乔弥?”她道:“我有消息了。你听不听?”
乔蔓青头也没抬,懒洋洋应了声:“去告诉清荷罢。”
倾北祭看了看她,道:“雨夜寒重,你这样子,是想要做什么?”
乔蔓青道:“等我发会儿神,一会儿便好了。”
倾北祭便点点头:“那好,我不打扰你了。”她正要走的时候,忽然听乔蔓青缓缓道:“叶兮的妻子,一定温柔善良,贤惠大方,气质脱尘。如他一般像个神仙,并且聪慧,敏锐,医术绝顶,否则,又怎么能配的起他?”
倾北祭沉默半晌,扑哧一笑:“说得这么好,叶兮的妻子,不过是一个瞎子罢了。”
乔蔓青怔怔地扭过头去看了倾北祭一眼,道:“原来是真的啊。”
“是真的又如何?”倾北祭道:“你是南阳舒誉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你眼下喜欢的,却又是谁?”
乔蔓青几乎哽咽:“我喜欢他,可是,他却不喜欢我啊。”
“你怎么知道?”
“他若喜欢我,也就不会一直想着要收我为徒,与我划清界限,甚至,一言不发匆匆而别,似在躲我。”
“那他对你是真好。”倾北祭道。
乔蔓青苦笑道:“他真的很好,叶兮骨子里特别温柔,他能为你想到一切,却从不放在嘴边,等你发现的时候,他却已经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倾北祭笑道:“其实叶兮这一辈子,大抵都是不会成亲的。”
乔蔓青道:“要是真的还好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倾北祭笑道:“你这话说的,似乎是想要毁了他啊。”
乔蔓青抱了抱自己的膝,把头埋进去,轻轻哽咽:“我想,可是我哪儿舍得。”
倾北祭叹一口气:“人呢,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尤其是女人,叶兮这人心冷,可你一旦走进他心里去了,他就会特别宠你,特别迁就你,当然,前提是你别去惹他。”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笑道:“看见我了么,我就是个例子,若有人动我一根手指头,他一定会要了那人的命,可是我若惹了他,他会毫不犹豫的饿我三天,直到我哭为止。但是其实你不同,你跟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不一样。”
乔蔓青笑道:“当然不一样,他想要划清界限的是我,而不是你。”
倾北祭道:“其实你真不该对叶兮动感情,你若是将他当朋友,他一定会对你特别好,可是,你却想跟他姓叶,这条路,便长了。”
乔蔓青道:“为什么啊?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可是他为什么,却要偏偏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倾北祭耸耸肩:“他不能有感情。”
乔蔓青闷闷的笑了:“真敷衍。”
倾北祭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了。”她看了看廊外的天,慢悠悠道:“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雨声听的人心里特别寂静,让人话都变多了些,还是没钱收的呢,真是可惜了。”
乔蔓青道:“你就算这么说,我也不打算拿钱给你。”
倾北祭笑了笑:“真是直接。”
乔蔓青也笑:“不是有乔弥的消息么?告诉我罢。”
倾北祭一下子有些了精神,走过去在乔蔓青对面坐下来,笑道:“乔弥最近可是混的风生水起,已经有位公主对着他死缠烂打了。”
乔蔓青蹙蹙眉:“鬼混。”
倾北祭试探性笑道:“以你们对乔弥的了解,你们觉得,如果他嘴上骂着一个人歹毒无耻,当那个人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却要护着那位姑娘,是代表什么?”
“姑娘?”乔蔓青似笑非笑:“乔弥这小子心地极好,他即便是护着她,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当初在莲城,他为了一个女疯子,还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不过对乔弥,清荷,可比我知道的多多了。”
倾北祭怪道:“他不是你弟弟么?”即便关系不好,好歹也应该知道的比别人多些吧?眼下竟是莲城四使都知道的比乔蔓青多些?
乔蔓青意味深长的笑:“总之你去问清荷就知道了。”
倾北祭有些纳闷,却还是起身找清荷去了,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来确定,乔弥会不会帮凤磬瑶撒谎,而当去到清荷房门外的时候,却见里面,竟早已熄灯了。
隔日为叶兮备好了马车,将那卷画轴也放进了车厢,墨崖余上车的时候,却没看见墨月轩的影子,他声音还有些嘶哑,道:“阿姐呢?”
叶兮道:“她自有用处,不会跟我们回绿微居。”
“为什么?”墨崖余清冷的看过来。
叶兮笑了笑:“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些?”
墨崖余看着他,道;“别伤害我阿姐。”
“想报仇,还是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的好。”
墨崖余垂下眸子,隐有一股压抑的怒气,却还是抿抿唇,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倾北祭看向叶兮道:“风沭阳今日离开南陵。”宏状乒划。
“去哪儿?”
“苍梧,回诸葛山庄。”
叶兮点点头,“记得,将人给他送过去。”
倾北祭道:“好。”
叶兮转身将要上马车,忽然一条人影从后门窜了出来,极快的跑上前来道:“叶神医,带我一起走罢!”神情匆匆,又怒又急,却是乔弥。
叶兮看着他,笑了笑:“为什么?”
乔弥跑的急,显然是一路躲着什么人,意外出了后门,见到叶兮要走,才索性匆匆上来求救,他道:“客栈有人实在歹毒至极,我无法摆脱,难道还不能躲么?反正叶神医你眼下也要走,不如便带我一程。”
“昨日我说扔她进河里去喂鱼,你怎么不答应?”
乔弥神色微正:“她歹毒,我却不能凶残。”
叶兮道:“这不是你自己的事么?”随后笑了笑:“继续以你的善良感化她,你行的。”说完转身便要上车。
乔弥猛地一把拽住他:“叶神医,你不带我走,我就不放。”
叶兮轻轻蹙了蹙眉:“给我一个带你走的理由。”
乔弥脱口而出:“论血亲,我是少主的弟弟。”
叶兮看向他,忽然没说话。
乔弥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尴尬了两下,正要改口,却见叶兮移开了眸光,淡道:“上车罢。”
乔弥未及开口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微微睁大眼,先是有些震惊,随后蓦地反应过来,没想到,少主竟这般好用……
倾北祭分外做作的叹息了一声,拿捏着嗓子如风月场所的老鸨般的语气叹息道:“唉,有些人啊,真是薄幸身,多情种啊……”
叶兮坐在车上,揭起车帘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倾儿,望你永远貌美如花。”
倾北祭蓦地一抖。
叶兮对车夫道:“走。”
车夫答应一声,正要扬下马鞭,倾北祭猛地上前抓住窗沿:“你在我客栈里做了什么?莫不是你竟下了能使人一夜白发的毒药?”
叶兮笑而不语。
倾北祭格外惊悚:“我貌美如花,你竟忍心如此待我?”
叶兮仍然笑而不语,他忽然轻轻抬手,将倾北祭死死扒在窗沿上的指节一节一节慢悠悠的掰开,随后对车夫道:“走。”
倾北祭悲痛欲绝,直到马车在视线里绝尘,她才猛地扭身奔回客栈,立即直奔厨房,小九惊悚的看着她:“长老你要做什么?”
倾北祭翻箱倒柜:“把这些菜全部换了,吃不得了肯定吃不得了,叶兮一定在里面下了毒。”
小九脸黑了黑:“长老,叶神医根本没进过厨房。”
“嗯?”倾北祭扭头看向小九,瞪大眼睛。
小九叹一口气:“长老,你真是已经被叶神医吓出心理障碍了。”
倾北祭脸青了青,她一把丢开手中的青菜,气的跺脚,仰天双手握拳,怒叫:“叶兮!”
墨月轩又换上了那身粗布破衣,有些脏,甚至有股怪味,她却也不嫌弃,将头发稍稍弄的凌乱,面上也抹了泥,真如一个逃亡在外的墨家余孽,倾北祭随后将她带去官道上,在前面一些的位置,等着那辆马车出现。
这条路是风沭阳从南陵回苍梧的必经之路,两人窝在一旁的杂草丛里,倾北祭低声道:“你虽是接近风沭阳,可是,也千万别给风沭阳占了便宜,他对你有些好感,我看的出来。”
墨月轩轻轻一笑:“倾长老放心,我会有分寸。”
倾北祭暗暗叹了一口气:“风六爷的名声在江湖上不是白白响起的,他不管对你多好,你也千万别把自己给葬了,叶兮一定不会答应。”
“叶兮?”墨月轩微微诧异:“他不正是想要我去接近风沭阳么?”
倾北祭道:“好歹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接近归接近,你若是真被风沭阳给拐了去,他脾气一上来,怕是就不会顾这么多了,定是要砸了诸葛山庄的。”
墨月轩笑了笑:“你好像很了解他。”
倾北祭撇撇嘴:“其他的不好猜,就这一点可以确定,凭我认识叶兮这么多年来看,他脾气一上来,向来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墨月轩弯了弯唇,没再说话,倾北祭看看她,却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能道:“若你届时想传什么消息出来,就找一家以茶叶为名的客栈,将消息告诉那里的掌柜,我自会知晓。”
墨月轩点了点头。
不出多时,地面隐隐传来轻微的震动声响,倾北祭听了听,道:“有马车来了,这个时间点,应该是风沭阳。”
墨月轩轻应一声,当即从杂草后现身走去官道上,转身往苍梧的方向走,脚步虚浮,时而还含几声咳嗽,身后马车声愈来愈近,墨月轩摇摇晃晃的走在道路中间,后来马车无法行路,只得驱缓了马儿,车夫斯斯文文道:“前面的姑娘,可否让一条道出来?”
墨月轩掩唇咳了几声,似作未闻,又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车夫微微一惊,扭头对车厢内道:“庄主,前面有一名姑娘晕了。”
“过去看看。”
“是。”车夫答应一声,从车辕上跳下来,连忙上前去将墨月轩扶起来,乍一看面容,登时一惊:“庄主,是墨姑娘!”
话音刚落,下一刻,便见风沭阳直接揭开车帘从车厢内跳了下来,上前来一看,眉目一凝,直接弯腰将墨月轩抱了起来,送去车厢上,道:“去前面的镇上稍事休息,寻个大夫来!”
车夫忙应了一声,坐上车辕,驾马离去。
倾北祭见事已落成,便抄条小道,回了龙井客栈,这一回真是头大如斗,凤磬瑶竟满客栈的在找乔弥,几乎所有龙井客栈的小厮都被她揪出来臭骂了一顿,凤磬瑶一见倾北祭,上前来便道:“有没有看见乔弥?你们客栈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活人也看不住!成何体统!”
倾北祭当即便笑了,阴阳怪气道:“哟,我说公主,这儿可不是你王府,谁替你看人了?乔弥是花钱来我们这儿住的客人,可不是您王府的囚犯。”
凤磬瑶大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倾北祭冷笑:“收起你的公主性子,否则就离开我龙井客栈。”
凤磬瑶怒不可遏:“我有钱,你凭什么让我走?”
倾北祭冷道:“看到你我就扰心,这钱,老娘还真不高兴赚。”
凤磬瑶自小到大锦衣玉食万人之上,哪儿曾想初入江湖,竟没找到一个把她当公主来看待的人,心里只觉气闷难当,当下气道:“好,反正我心灵蛊在乔弥身上,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她说完,直接扭身跑了出去。
倾北祭看看这凤磬瑶,又忍不住想笑,这公主在民间其实还真没几分架子,不会动不动就说灭你九族,也不会时常自称本宫,只是,性子实在骄横了些,偏偏她的骄横,还对错了人。
刚坐下来喝了几口茶,门外忽然有客,有些匆忙的样子,却是清荷。
“倾长老,有乔弥的消息了?”
倾北祭喝着茶点了点头,道:“有,前几天一直住在龙井客栈,只是真不巧,今日刚走。”
清荷眼神一黯,有些失望:“怎么会走了呢?”
倾北祭笑了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清荷姑娘何必怅然,总会再见的,现在,或许还不是你们相见的时候罢了。”
清荷有些牵强的弯了弯唇角:“长老可知他是去哪儿了么?”
倾北祭道:“他去哪儿我不知道,不过是跟叶兮一起走的。对了,替我告诉你家少主一声,叶兮也离开了。”
清荷愣了愣:“叶神医也走了?”
倾北祭道:“人生总是分分合合的,不必在意,多离几次,自然也就习惯了。”
如果每一次离别,每一次错过,你都要难过不已,惋惜痛恨,那么,又将该如何接受,下一次重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