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结束,不过两日,妍姬动身回新绛。几个月的车马劳顿,让她发誓以后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因为公子黔归期不定,妍姬没带他一起回去,在这相识也在这分离,挺好的。只是此举引起了赵鞅的怀疑,回了新绛后,他立马去见了晋侯。
熠明台中,赵鞅上报吕黔留在离宫的事,怀疑齐国将有所作为;同一天,中军佐荀跞报郑国再派人入齐,恐郑齐联盟即将结成;上军佐荀寅报近日齐国小支部队屡在鲁国西面边境作乱,似乎在试探什么;下军将韩不信报穷谷郑人突增援兵,战事再度进入僵持状态,推测可能和齐国有所关联。晋宫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晋侯在第一时间召来宋阳、公子林连同六卿一起商议。议后,晋侯决定派大夫籍秦增兵姑莸保护周天子、赵鞅之子赵伯鲁出使鲁国面见鲁侯,并命公子林负责打探齐国情况、士鞅主持戒严新绛城。
妍姬能见到宋阳的次数更少了,叔喜也变得沉静下来,因为公子林最近也不来霁月台了。文姬自姬将离开后回归了正常生活,和姬云飞一块儿常来找妍姬,读书、骑马、射箭成了姐弟三人每日的活动。
妍姬再次见到公子林的时候已是仲秋。秋风起,吹来了齐侯、郑伯在咸地结盟的消息,宣告晋国彻底失去郑国,同时也送来了晋侯的老朋友——晏婴。
叔喜领着公子林进屋,还未坐下,他便拉着妍姬道:“吕黔要回去了。”
“哦,终于要回去了么,我还以为会更早一点呢。”
公子林言语强硬道:“庚子对弈时候你跟世子驹说了吕黔的事对不对,你不带他回来就是知道他马上要回去了是不是?”
不过他并未给妍姬回答的机会,抓着妍姬的手更用力了:“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他齐国世族家事你一个晋国公子插手干什么,为了保他让晋国颜面丧尽你真是疯了。”公子林知道妍姬去庚子对弈必然会遇上世子驹的,以为她为了自身安危不会乱来,乖乖下完棋就走,谁知道她为了吕黔竟然这般糊涂。
“不然让子黔在这儿等死吗?”妍姬甩开公子林的手,“颜面这种东西,早在召陵会盟的时候被士鞅老儿丢光了。六卿强大,君侯式微,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晋国也不是以前的晋国了!该来的总会来,我只不过顺手救人一命罢了,有什么错?”
争吵之中,宋阳也到了:“公子林怎么在这儿?晋侯让公子前去会见晏子,正找着呢,快去吧。”
叔喜会意,赶紧请公子林离开。
宋阳刚刚在外面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走到妍姬素日读书的地方,拿起竹简问道:“晋国內况堪忧,公子可知老朽为何一直呆在这里不另寻出路?”
“先生忠厚,不忍母国遭难,百姓受苦,愿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老朽曾有位列六卿的机会,可如今作为诸公先生、君上谋士,并无官位在身,公子又做何解?”
“先生清高,世俗之位难入眼中且做事不图回报。”
“再问公子,老朽多年所授究竟为何物?”
“这……这,各国人事史,教人识人辨物。是以先通古今,知四方,后传家行天下。”
宋阳转过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厚重:“自平公起,老朽受四代晋侯赏识重用,君恩似海,在这后庭之中授业于各位公子,只想教你们一件事——活着,在这乱世之后好好地活着。而老朽这些年在这宫中为晋侯效忠也只为一件事——维持一个让人活得下去的国家。每代晋侯都希望自己的子民在晋国国土上活得安乐自在,老朽希望帮助晋侯达成心愿。这些年六卿乱晋,君上有心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完全解决,只能尽力牵制。老朽一直居于官场之外是为了以局外人的身份将局面看得更清,如此才能更好地为君上出主意。”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接着说:“公子想救公子黔有很多种方法,却因为关心乱了阵脚,选择最不值当的一种。不仅忘记局外人看得更清的道理,直接置身其间,还把母国牵扯在内。凭着这样不成熟的行为,公子觉得自己具备在这乱世独自活下去的能力了吗?”
妍姬不傻,明白宋阳的用心。其实入齐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的做法有欠妥当,只是没时间多做筹划加上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才选择了世子驹这条路。
宋阳点到为止也就不再说了,告别妍姬,也去了晋侯宴请晏婴的地方。
后来的事发展的很理所当然,士鞅亲自带着晏婴去铜鞮宫迎接公子黔,而后队伍路过新绛并未进城,大队人马一路快行赶回齐国。
吕黔离开齐国的时候正是夏天,绿树成荫,万物繁茂,如今秋天回国,在外共度过四年零一个季度。到临淄之时天已经偏冷了,一行人守在城门口等待着他的归来。
“六弟!”世子驹跳上吕黔的马车,二人面貌虽然都有些许改变,可兄弟情深如旧,紧紧相拥。“大哥等你好久了,终于,终于等到了。”
“多谢兄长,若不然子黔怕是回不来的。”
晏婴知道会有这一幕,前一天便轻装简行先行进了城,这日在宫门口等着公子黔一同进宫。
宴席上乐师奏起小雅之音,兼有宫人先执长柄饰五彩丝绸的舞具后执旄牛尾而舞。凭着以往印象、自身的敏锐和世子驹的指点,举杯交箸之间,公子黔已完全掌握了田家属于仲己党、拥护公子离,鲍氏是燕夫人的人,梁、国、高三家死忠景公的信息和其他一些重要信息。
“和郑国联盟后,田乞这阵子正在撺掇君父攻打鲁国,他的长子田开前几天悄悄离开临淄,来人回报应该是去卫国了。田开若能说服卫侯支持我齐,君父很可能会同意攻打鲁国的事。”
“鲁国乃周之最亲、周礼所在,姬姓宗邦、诸侯望国,现虽为积弱之国,和几大强国比起来主盟不强,地势不大,但在小国中威望极高。我在晋国的时候,亲眼看见晋侯对鲁侯的尊敬,连晋国都赶着与鲁国交好,咱们怎能轻易攻打鲁国呢?”
“正是因为晋鲁友好君父才有此心思,想要彻底打败晋国,必须先打散他们的结盟,可这么多年晋鲁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所以田乞提出攻打鲁国君父才没立马否决。诶,田乞过来了,旁边那个是他的次子,大夫田常,面善心伪的好手,注意点。”
交际半晚,歌舞散去,宴席总算结束。
公子予刚刚碍于礼制坐在席上少有走动,除了开始吕黔一一敬酒打了个照面外,只能远远望着世子驹陪吕黔和各位大臣交谈。此刻终于能够自由活动,连着喊“子黔”向他奔去。
又是一个狠狠地拥抱,分开之后公子黔惊讶地问:“子予,你的腿?”
“没事,还在呢。”
看公子予云淡风轻的样子,世子驹心痛不已:“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哎呀行了,子黔回来是大事,管我这废腿干嘛啊!我憋了一肚子话,母亲也还在宫里眼巴巴等着子黔,走,咱边走边说。”
时隔四年,兄弟三人再次并行走在齐宫中,夜色如水,恰似一个画框,框出了一幅和谐美好动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