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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十章 因果(1 / 1)

名利于人心,是致命毒药,也是致命诱惑,包着蜜糖的毒药,总会让人忍不住去吞下,即便是知晓其中的凶险,也愿意拼死试之,而对于山巅上的修士,世俗中的名利诱惑,不过过眼云烟,而对于久居市井的,能令之智昏的唯有名与权力。

王元宝回头看到的,却是令他彻底死心的一人,张隋手中的刀,还在王元宝的腰间,血止不住地汩汩而流。

绝望,莫过于心死。

张隋惊恐地看着王元宝,双手不住地发抖,他没有想到王元宝竟然还能回过头来,七窍流血,人同血葫芦一般,此刻手却握在刺向他的刀柄之上,与张隋双手的灼热截然不同,冰冷,自指尖长驱直入,直达心底。

看着面目全非的张隋,王元宝自嘲般笑了笑,拿起张隋的手,一刀又一刀,刺向自己,破革一般的声响,在如今的寂静里,分外突兀,张隋颤抖着,看着面无表情的王元宝,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却给王元宝抢了先。

嘴角的鲜血,不断滴落,王元宝拿起张隋的手,在自己胸口处狠狠扎了一刀,皮笑肉不笑道:“这几刀,当我还你和婶婶的恩情,最后这一刀,是我要还的利息,以后,你我再不相欠。”

张隋浑身颤抖着想要松开握住刀柄的手,但是王元宝的手却如同钢铁一般,牢牢握着张隋的手,缓缓将刺入自己胸口处的刀拔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句话张隋只在戏文本子和说书先生那里见过听过,看过听过,让人热血沸腾,但是当真见到,张隋却只觉得恶心,猩红的鲜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这个连鸡都未曾杀过的少年不住地打着冷颤,泪水留下,模糊了双眼。

王元宝伸手推开了身如糠筛的张隋,心中虽然绝望,但却莫名轻松了许多,人情恩债,总是难以还清,如今却在这寥寥几刀之下,尽数还清,着实讽刺。

张隋握着沾染着鲜血的匕首,在地上瘫成了一团,娘亲让他做的,他都一丝不苟地去做了,只是杀了王元宝这件事,却是他自己的决定,那个算命的女冠仙师说过,世间最重要的,不是那庙堂里的权势,也不是说书人口中江湖的潇洒快意,而是长生,人生百年,如同白驹过隙,名利权势不过过眼云烟,只有长生才是真正的真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等的事在戏文志怪的本子里,屡见不鲜,张隋做得并没有错,算命女冠仙师说过,长生大道之前的挡路之人,皆是自己的心魔,必须铲除,张隋面前挡路的,就是与之情谊深厚的王元宝。

推开张隋,王元宝转身,九河君蒋图却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蒹葭一人站在那里,冷冷盯着血葫芦一般的王元宝。

趋利避害本就是山野散修的保命手段,作为九河龙蛇江湖共主的九河君蒋图更是如此,方才那道剑光骤然而至时,他就萌生了退意,在飘絮巷杀伤自己阴神的,正是方才那道剑光,中四境虽然可以在世俗王朝之中横行无忌,但是遇到八境以上的兵家武夫和剑修,也是须得避开的,八境以上的武夫本就不多,而剑修更是凤毛麟角,这二者皆是有名的难缠鬼,山野散修杀人或许还得寻求个消弭因果的法子,而兵家武夫和剑修则是根本就不须想这般多,九河君蒋图方损失了可以趋利避害的红衣枯骨狐魅,他却是没有与一位剑修扳手腕的勇气。

王元宝冷笑着,而蒹葭见此,硬挺的剑眉紧皱,她着实有些惊讶,这般重的伤,还有心湖之上的明显震动,莫说是武夫,就算是攀山五境中人也得身死道消,但是王元宝却仍能站起,不过一境的武夫,这骨头却是当真硬。

而令九河君蒋图避退的剑光,蒹葭自然也是看到了,不过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能杀得了真龙血裔的剑修,寥寥无几,而五境以上的剑仙皆去了瀛洲山海关去争夺那“天下八斗”的剑道气运,所以,蒹葭根本就不畏惧能让中四境避退的剑修。

王元宝冷笑道:“还不杀了我?”

语落拳出,不过百步的之隔,健步如飞,如同离弦之箭,王元宝冲破了三焦玄关之下的窍穴,早就将要摸到凡夫武道二境的门槛,如今生死之战,却是早就将那半生不熟的憾鼎拳意吃了个小半,百步之内,却是足可以拳出如雷,身形如电,兵家拳术,本就是动静之间,如涛如岳,起落之间,如猿似雀。

周身经络之中少得可怜的武运疯狂流转,尽数落在了王元宝拼尽权力的一拳之上,武运紫胎在气府丹田之内汲取着英魂体魄之中的精粹真气,不断引动着蕴藏在这街巷之中的稀薄武运,筋骨之间,闷声如雷。

蒹葭紧皱的英挺剑眉又紧了一分,原本给那剑光击散的真龙血焱又在指尖跳跃,这因果无论如何都是要承的,蒹葭也就再没了丝毫顾忌,指尖跳跃的真龙血焱愈发汹涌,本就赤红异常的焱火,仿佛又沾染了鲜血一般,闪烁着妖媚的光。

屈指一弹,四朵娇艳欲滴的焱火飘然而出,迎风招展,着实妖媚。

王元宝竟然丝毫不避躲,心湖之上的心魇求死碑早在张隋将匕首刺入王元宝身体之中时,就已经爆发,如今王元宝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同归于尽。

只是蒹葭却丝毫没有给王元宝留下这个机会,又是四道煌煌天威般的电光骤然而至,徐白露乃是北阳王朝的皇储,身边怎会没有寻常江湖武夫都随身携带的符箓,走江湖,会遇见的事,千奇百怪,随身带些符纸倒也是防范于未然,只是徐白露这等高高在上的皇储傍身的符箓怎么会是求个安心的无用纸,蒹葭屈指弹出的四道煌煌天威一般的电光正是徐白露随身携带的保命符箓之一,由已然在山野散修群起而攻之灭亡的青虚道宗所制,品秩极高。

焱火,电光。

汇聚在一起,着实声势浩大,这等的手段,杀一个一境武夫,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品秩极高的雷霆符箓,灭杀阴神的赤焱,这规格只怕要比攀山五境巅峰的还要高出许多。

拳焱交接之时。

变故陡然发生!

蒹葭眼前忽然浮现出诸多各色丝线,而她自己指尖也缠绕着许多丝线,而原本已经激射而出的赤焱与煌煌电光,竟在此刻静止,而自己指尖上缠绕的丝线正是自那激射而出的赤焱与煌煌电光处而来。

而王元宝也默然静止,他身上却也浮现出诸多各色丝线,有缠绕在张隋身上的,也有延伸至远处的,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却是自心窍之上延伸至蒹葭心窍之上的蓝色丝线。

这是因果线。

世间的一切,皆有因果,种因结果,因缘果报皆是如此,但是每个人身上缠绕的因果之线,却是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到的,山巅之上的修士也只能凭靠着推演,来了结自己的因果,而如今,蒹葭和王元宝竟然看到了自己身上所缠绕的因果之线。

墨色悠然而至。

缠绕在蒹葭指尖的赤色与蓝色因果线在这墨色之下变成了空白,而失去了因果线的真龙血焱同符箓雷霆,皆在这墨色之下失去了颜色,一如烟云消散,让人不能知其所终。

抹去因果,非大能不能为之。

掌缘生灭本就是圣人才能掌握的手段,如今却在龙场镇中的小小街巷之中显现,着实会让人大跌眼镜,但是眼前的一切却无不彰显着这掌缘生灭的威势。

而王元宝拳头之上缠绕着的因果线也在这墨色之下尽数消散,就一如重拳落在了棉花之上,没有丝毫可用力之处。

但就在此时,王元宝与蒹葭心窍之上延伸的蓝色因果线竟在这时,由蓝转为墨色,不断递进,那能够抹去因果线的墨色在此时也无能为力,那墨色之中竟然蕴着煌煌天威。

“唉,还不打算动手吗?”

一声轻叹,在这静默之中落下,因果之线骤然褪去,原本沉浸在黑白二色之间的街巷,在此刻重新焕发了色彩。

禁锢陡然撤去,王元宝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蒹葭却是比王元宝要好上一些,瘫软坐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此刻她心湖之上的小龙宫竟然被加持上了一道黑色因果之线。

身着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款款自街巷深处走来,默无声息,径自走到昏倒在地上的王元宝,也不顾王元宝身上的血污,将他抱起,临走时却回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蒹葭。

蓦地,蒹葭心中一寒。

犹如一柄冰冷飞剑插入心窍之中一般,这般的眼神,蒹葭却是如今都未曾忘记,目光之中的冷冽杀气,让蒹葭极为熟悉,那是剑修方才有的,能让真龙血裔都也为之胆寒的目光。

但也只是一暼,惊鸿一瞥,但对于蒹葭来说,却是犹如丧钟一般,真龙尚且躲不过剑仙的飞剑,陨落剑下,自己这等血脉不纯的真龙血裔,如何与之抗衡,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剑光骤然而起,再没了踪影。

蒹葭强撑着站起身,心湖之上波澜顿生,不同于心湖涟漪可千里传音,这波澜更像是煌煌天威。

“因果,已经在你心湖之中,莫要再自作聪明,就算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漠然置之,蒹葭独自走出街巷,因果线已经在心湖之中,小龙宫上缠绕的黑色丝线,正是因果报应。

张隋握着匕首,瑟瑟发抖,目光呆滞,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只是盯着手中血迹干涸的匕首。

人总是在不断欺骗自己,就算心中有了杀人的念头,却一直为自己杀人找借口,张隋同样也是,手中的匕首,是张隋自己在贩货郎担子上买来的,杀人,一瞬间会让人热血沸腾,但是杀过,或者失败后,那源自心底里的恐惧与空虚,会产生一种幻觉,张隋如今就在这境地里。

或许,张隋所存的心思,不外乎是对自己富贵长生的期待,但是,抛弃了自己所拥有的友情,真的值得吗?

这是个问题。

但是张隋思考的却不是这个问题,失败了,全部都两空,竹篮打水一场空。

街巷转角处,正阳山女冠仙师蔡绻淡淡看着如同痴呆一般的张隋,冷哼一声,如此不成事,就算是资质再如何好,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但是,押宝如此,就不能再后悔,一锤子的买卖,蔡绻很清楚那些中间渔利之人是何等的嘴脸,正阳山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若是没了后继地弟子,只怕这道统就是彻底完了!

张隋失魂落魄地起身,步履维艰地走出街巷,他想回家,回到折柳巷,富贵长生,都没了,他心中所想的,就只是回家倒在床上睡去,富贵在天,娘亲说的不对!

王元宝末了看他的眼神,张隋久久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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