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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一拳的道理(1 / 1)

若说天下文脉昌盛之处,除却东神洲那座天下读书人的祖庭,稷下学宫外,还有三处,月河洲大秦王朝的寒门书院,落霜洲独占一方洞天的白露书院,还有便是敢与稷下学宫四圣三贤坐而论道的老头子所在的龙场驿。

前两处皆是一方王朝乃至部洲的正统文脉。

寒门书院不属于儒家稷下学宫之列,虽说天下书院万千,但列属稷下学宫文脉的,只有十二座,所授学问皆出自至圣先师及其后继者所述道理,寒门书院虽有书院之名,但所授的,皆是法家之言,其山主苏蠡,却师承法儒两家辈分极高的“荀祭酒”。

月河洲大秦王朝文运之昌,与寒门书院脱不了关系,朝廷的立国基石,正是“寒门法家”。

至于白露书院,则是正统的儒家文脉,但却不在十二书院之列,其山主朱熹圣乃是可配享一洲文庙的儒学宗师,他的道理学问出自亚圣,却又自成一派,落霜洲宋、明两大王朝所奉行的“理”正是朱熹圣的本命字。

而敢与同儒家四圣三贤坐而论道的,却正是谢宗师师尊老牛鼻子的好友,这龙场,说白了不过是皎皎洲的一方破落小镇,至于其中原由,只怕是白玉京里的道老三也说不清楚,老头子为什么隐没在龙场,也只有儒家四圣三贤能说出个所以然。

南瞻洲后继的乱局,谢宗师懒得去管,道老三曾经语焉不详地说过,赵谦之证道所在,大概与棠棣洞天的破碎气运有莫大关系。

龙场镇所在的皎皎洲,若是从南瞻洲的两座蛟龙渡口乘蛟龙舟,最少也须半个月,其中所花费的蕴灵钱,不是下五境练气士所能承担的。

不过以谢宗师的剑仙手段倒不算什么,偌大的一个剑仙,若是连跨洲渡海都无法做到,那可真是对不起砸出去的小山海般的蕴灵钱了。

剑修最是烧钱,这一条长生大道实打实是用钱砸出来的,下五境练气士也需要蕴灵钱来攀登大道,但却用不了剑修流水般的蕴灵钱,除却自身精气外,那便只剩下蕴藉着千分之一山水气运的蕴灵钱。

谢宗师中间停了几次,不为别的,腰间葫芦里的酒没了,但主要还是为了王元宝,上五境可以辟谷数载,终日只以灵气服纳,但王元宝只是个凡夫,更何况他心湖里的蛰龙虽然有眉心祖窍里的武道种子压制着,但没了血食,如何能行?

离阳国是月河洲大秦王朝属下最为繁华的藩国,夜近三更,市井里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脂粉香气夹杂着酒肉气,在纷繁的勾栏瓦肆里飘荡,太平盛世大概就是如此。

华服短衫之间,一个邋遢道人身后跟着个不是秃头的小和尚,走进了一家挂着红袖招灯笼的花楼。

倒是惹得许多人煞是好奇。

一个道士和一个小和尚,进了烟柳巷子里最为奢华的红袖招,这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月河洲是法家天下,虽然好奇,但也无人上前阻止,若是换作落霜洲,怕是早有自诩清流的道学先生般的读书人冲出来,大扯着“存天理,灭人欲”等的之乎者也的圣人言语,把敢进青楼的道士同和尚,一起送去见官问罪了。

邋遢道人和小和尚,正是谢宗师和王元宝。

王元宝不情不愿地被谢宗师拉进了胭脂井般的青楼红袖招,一时间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入了王元宝的眼中。

软糯的嬉笑,洞箫琴瑟的清越之音不绝于耳,却让王元宝觉得异常虚幻。

习惯了山野清苦寂寞,再入尘世,总会觉得格格不入,繁华迷恋许多人,靡靡之音听来恍若隔世。

入了兰芝之室,再见己身寒酸落魄,自惭形秽。

世间男子爱美人,也爱繁华,王元宝当然也不例外。

“这就是山下的世界吗?”

王元宝忽然有些疑惑,不怪戏文本子里的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故事如此动人,有这样的世界,那些故事想来也是极其精彩的。

谢宗师没有去打扰王元宝,当年他从白玉京里下山的时候,连王元宝都不如,进了青楼,还以为是当真的吟诗作对,直到他被个小姑娘差点拿了一血……

青楼中的醇酒,确实要比一般酒肆里的要好,毕竟,这销金窟里的,秀色可餐,酒不醉人人自醉。

但王元宝却视若未见。

这青楼红袖招里的骚人墨客仿佛置身于另一方天地,那方天地里没有谢宗师和王元宝,而谢宗师与王元宝的这方天地,却有这些沉溺在太平盛世靡靡之音中的骚人墨客,其中不乏朝堂或江湖中的权贵或新秀,一副众生相,就是市井里的悲欢。

王元宝就如同时光长河里的一块石头,静静地旁观着河流里的光阴流逝。

离阳国坐镇的,是位台山派中四境修士,儒冠剑衫,不儒不道却留着丰美长髯,此时的他却再不见寻常时候的沉郁,离阳国京城繁华市井被人以大手段阻隔,山水气运不曾波动,但岁月流转却如奔腾河川决堤般汹涌。

山水气运不动,岁月流转逝者如斯,不是山野散修能做出的手笔,最少也须是上五境人物才能施展出的。

镇守修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论是上五境人物,还是那位坐镇大秦王朝的法家圣人都是他无法触及的存在,但若是离阳国岁月流转出了问题,镇守散修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市井里的山野散修也不少,但他们却对岁月流转的变化丝毫没有发觉。

谢宗师的手段源自其师尊老牛鼻子,而老牛鼻子则来自从儒家截取的道理学问,毕竟岁月流转的改变,从其中领悟人世道理,得些许大道旁末。印证自身道理学问,正是儒家圣人最精擅的通天手段。

王元宝能看到,就是真实的存在。

青楼红袖招里挥金如土,莺燕作乐,青楼外尚有饥肠辘辘的乞儿,因为一块沾满尘土的馒头争抢得你死我活,不过为了填饱肚子。

市井小巷里的泼辣妇人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家男人如何窝囊,不能赚得养家糊口的百文铜钱,却不知默默蹲在井台旁的男人怀里揣着一支准备送给自家媳妇的铜簪。

学堂中书声琅琅里飘荡着许多稚童被压抑的天真与跳脱,寒窗苦读的士子,一遍遍地看着策论经典,希望从中读出一番青云路与圣人学问。

金戈铁马厮杀在沙场中,士卒杀戮生命,但正义与邪恶的划分是以胜负论断,胜者王,败者寇,史书上的各朝功过,不乏真实,但更多却是扑朔的掩饰,士卒浴血,为王侯将相筑就一座白骨王座,其下万骨枯。

农人匠户辛勤劳作,但却食不果腹。

太平盛世下的阴暗与悲欢,在歌舞升平中微不足道,佛法不能说尽,追求大同不错,但圣人也筑就不了一个大同天地,耕者有其田,闲者有其职,老者有所养,妇孺有所依,只能是大部分,人总是自私的。

王元宝看见的是真正的世界。

岁月流转渐缓,时光河川依旧奔流不息,王元宝定定站在河边,在岁月中看到的诸多,是他不曾在佛经中读到,戏文本子里看到的,住持老和尚穷极一生,临死才找到的,也不过是个心安,佛法造就了顾两禅,却蒙蔽了对悲欢的观感。

到底,王元宝从顾两禅身上学到的,不过是一拳的学问。

一拳打碎的,不止是多年停滞不前的桎梏,还有那禁锢着本心天性的佛法道德。

“师父,还是对的吗?”

王元宝心中的信仰轰然倒塌,但还是不敢相信,但心湖上佛陀的影子开始模糊,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王元宝不知道。

一杯水递到王元宝眼前,他如同得了救命稻草般,躲过瓷杯饮尽,但却不是水,一条火线自喉头滑入腹中,胸中腾起团烈火,将仅有的疑惑焚烧殆尽。

看着眉目间悲戚渐消的王元宝,谢宗师抬手饮尽刚从青楼红袖招后院树下偷挖来的一坛女儿红,足有三十年,酒香醇厚,怕不是这青楼红袖招鸨娘为自己将来金盆洗手时准备从良的新嫁酒。

谢宗师敲了醉眼朦胧的王元宝一记爆栗道:“老秃驴喝酒不行,小秃驴喝酒也不行,难怪抢不过那个屠夫,哈哈哈哈。”

打了个酒嗝,王元宝醉醺醺道:“你个牛鼻子,好不害臊,以为插头黄花就是个……美……”

话未说完,王元宝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谢宗师纳闷道:“我好歹也是个翩翩少年郎,虽然放荡不羁,那朱熹圣插得簪花,我就插不得了?”

再看去时,没了小和尚,地上睡着个小醉鬼。

笑骂一声,总归解决了老秃驴留下的麻烦,好好的少年,非弄得跟个老头子似的,不嫌老吗?

谢宗师拎着醉去的王元宝,踏剑远去。

离阳国市井里依旧繁华,青楼红袖招里的骚人墨客吟诗作对,只是鸨娘破口大骂,哪个没良心的小贼皮偷了她的新嫁酒。

乞儿得了好心妇人的几文钱,买了一笼馒头,能让他饱吃三天,原本泼辣妇人锱铢必较,此时却如此慷慨施舍,只因为她那木讷寡言且窝囊的男人,竟还记得她自己都忘记的生辰,重贴花黄整云鬓,一支做工粗糙的铜发簪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

镇守修士松了一口气,岁月流转重回正轨,市井里的繁华气运不曾少得半分,但一闪即逝剑光留下的剑意却让他心生寒意,仅仅残留剑意就已如此恐怖,上五境剑仙果然不愧为天下顶尖战力。

镇守修士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没有多事,天下剑修杀人最不讲理,结成金丹不易,若因为一句话得个身死道消,大大地不值。

只要文庙与武庙里的气运不少,他也乐得清闲,台山派的崛起,少了他这个金丹地仙,那可是极大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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