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傻子笑道:“你何不凑近些瞧瞧?”
贾言哉左手持剑,右手自怀中掏出几枚暗器扣在手中,指向独孤踏雪,这才缓缓贴近脸去看那丹丸,只见那丹丸通体鲜红,仿佛一团尚未凝结的血液般隐隐流动。
唐傻子嘿嘿笑道:“五十年前华山绝顶一战,五宗将大魔王打得形神俱灭,只留下这一课魔元丹。其后不久,这魔元丹便由我墨语宗保管。这五十年来,我墨语宗历代掌门以身为炉,以阳魂为碳,日夜用功,将魔王元神练成这一颗囚魔丹。如你所说,初炼这魔元丹时,其非金非铁,色黑而无光;炼过十年,其色转灰;又过了十年,乃由灰转白;又经过十年炼化,此丹才由白转红。囚魔丹终有小成。我接掌此丹已有二十年,费劲心力,直到三年前,才将这囚魔丹炼成这般模样。”
贾言哉道:“以身为炉,以阳魂为碳?如此说来,魔王元神如今已被炼化了不成?”
唐傻子忍痛笑道:“你再贴近些看看?”
贾言哉依言靠近,仔细观瞧,只见囚魔丹于鲜红中隐隐有一丝黑气时隐时现,仿佛在与丸中血气抗衡。那血气几次眼看便将黑气包裹其中,却总是给黑气脱逃而出。
唐傻子惨笑道:“本来魔王元神只剩这最后一缕。哪知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时至今日,我终究没能炼化大魔王元神。”
贾言哉将暗器放入怀中,伸手去抓囚魔丹,哪料囚魔丹看似近在眼前,实则有形无质。他连抓几下,囚魔丹便好像泥鳅一般自他指缝间滑走。
唐傻子道:“我瞧你虽修炼魔功,到底还是人身。你要知道,若是这魔王脱困而出,乃是要杀光世人的,你纵不畏死,难道便没有妻儿老小吗?”
贾言哉狞笑道:“墨语宗既有办法囚魔,怎知我便没有?”他心知唐傻子绝不肯轻易就范,想来还得自独孤踏雪身上想办法,眼神便瞟向独孤踏雪。
唐傻子叹一声:“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对贾言哉道:“你要囚魔丹不难,不过这囚魔丹中还有一个秘密,你须得知晓!”
贾言哉道:“那是什么秘密?”
唐傻子道:“我墨语宗以三代掌门之力炼魔,这囚魔丹上可说是汇聚了我三代掌门的阳魂,这囚魔丹于大魔王乃是牢笼,于我墨语宗却是一件灭魔至宝。”说罢哈哈一笑,须发皆动。
独孤踏雪只见红光一闪,紧接着一声巨响,贾言哉一声惨叫,向后跌倒,直坠下山崖去了。
唐傻子拔掉胸口短剑,一股鲜血随之喷出,他伸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血便流得少了。独孤踏雪见他缓缓起身,脸色苍白,跳下石桥时,身子重重摔倒在地,过了好半天才勉强起身。
唐傻子缓缓走到独孤踏雪身边,背靠大石,颓然坐倒。他左臂自臂弯下已然不见,半截断臂血肉模糊,鲜血兀自滴淌不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摊在地上,自纸包中取出一粒乌黑丸药,递到独孤踏雪口边,忽地身子一抖,那药丸便自跌落。他连试三次,才将药丸喂到独孤踏雪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甚是苦涩。独孤踏雪只觉一股凉气自脚底缓缓升起,体内燥热之气渐息。身子仍是动弹不得。他见师父全身血淋淋的,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忍不住一滴眼泪自眼角缓缓流下。
唐傻子伸出右手,擦掉他眼角泪滴,缓缓道:“傻孩子,这世上有谁不死呢?”
独孤踏雪和他相处日久,知他面相虽恶,心肠却是极好,否则便不会上今日这一个大当。如今听他提起死字,再也忍耐不住,泪珠扑簌簌流了出来。
唐傻子将药包包了,塞进独孤踏雪怀里,道:“这无忧丹若是配得齐了,便可保你三年无忧。只是如今尚缺两味主药,药力便差得多了,即便如此,这十粒丸药也可保你百日无忧。”他自背后掏出酒葫芦,扒开塞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叹道:“好酒好酒,可惜有酒无肉”。
独孤踏雪只觉燥热之气渐渐平息,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声,他艰难爬起,跌跌撞撞奔回石屋,取了干净衣衫,撕了裹在师父断臂伤口上。唐傻子背倚大石,双目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傻子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独孤踏雪不明其意,唐傻子道:“天道渺渺,其意难知。我墨语宗三代掌门,为了除魔卫道,不惜拼上性命,难道当真违背了天道不成?”他沉默半晌,复展颜微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古往今来,世人不知经历过几多大磨难,到了如今,仍旧繁衍不息。世上无墨语宗之时,便是好端端的,如今便是没了墨语宗,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我真是杞人忧天了。”说罢举起葫芦,咕嘟嘟又喝了几口酒,他臂上鲜血本来流出已少。这几口酒下肚,却又多了起来。独孤踏雪急得快哭了出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唐傻子淡然一笑,道:“我已经不成了”,手指自己胸口道:“我左臂虽断,却是外伤。只是这妖人心思极其狡诈。他一掌打来,已将我心脉震断,复在我胸口上插了这么一刀,我这肺也已受了重伤。受了这两处伤,虽一时三刻不死,却再无药可救。”
他又道:“这妖人年纪虽轻,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囚魔剑向来所向无敌,没想到今日竟砍他不死!”
独孤踏雪道:“他挨了师父一剑,又跌下这老高悬崖,想必已粉身碎骨了!”
唐傻子摇头道:“我出剑之时,已是身受重伤,功力大打折扣,而且”,他叹了口气道:“此人年纪虽轻,却已是半魔之身。身上魔宝好生了得,我这一剑下去,寻常魔头顿时魂飞魄散,能挡得住囚魔剑的魔宝……”他轻叹一声,道:“按说当年魔教五大护法俱已伏法,再也不能出世为害。此事当真难解。适才此人使了一招‘摩顶放踵’,趁我分神之际,才能得逞。那可是我墨语宗不传之秘,向不外传。这世上知道这招的人连我在内不过三个,他却自何处学来?这其中必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