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消失在白茫茫的迷雾里,四周半明半暗,没有一丝的风,小道两旁稀疏的树若隐若现的。平日里话并不多的绮思小姐今天显得格外兴奋,一上车就如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讲述着学校里的所见所闻,德温特先生饶有兴趣的听着,不时的打断发问。他喜欢她带来的新鲜空气,使得他们百无聊赖的日子平添了些新意。
德温特夫人斜靠在蓝绸椅垫上,头枕着椅背,一手轻轻托着昏沉沉的头。唯恐这漫长的一路弄乱了她精心摆弄了一上午的发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微闭着,眼珠不时的转动着才得以让人判断,她此刻并没有睡着。她身体虽休息着,脑子却片刻停不下来,脑海里像万花筒似的不断地闪现出一张又一张伯利夫人那夸张的脸和它所做出的各种匪夷所思的诡异表情。她仔细地又回忆着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唯恐漏掉些什么。她在想:“她欲言又止的话到底接下来想说些什么?!还是在暗示我些什么?!”。想来想去她觉得头痛欲裂,疲惫不堪的,她多想能马上睡去,从此不再醒来。
是的,这些天她太累了,为了这圣诞节的舞会,还有伯利夫人的一句话,已让她这一个多月来费尽心思,常常夜不能寐的,此刻她是该好好的歇息一下了!
马车驶出德温特庄园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绮思小姐兴奋地指着窗外:“姨夫,我就是在这儿拾到的红梅!”,德温特先生顺着绮思小姐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片平坦的地上仍星星点点散落着些红色花瓣,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它是那么刺眼。“哦,那应该就是在这附近的塞特农场里的那片梅园砍伐的,这节日兴许还能卖上个好价钱,只是这天气有些困难!”,绮思小姐撅着嘴巴失落的说:“噢!姨夫,我原本以为是哪个有情趣的人,让您这么一说倒成了位商人,真让人失望!”,德温特先生听了大笑起来:“你觉得商人不浪漫吗?”,“我倒没说是所有的商人,但大多数的商人只懂得赚钱,却忽略了生活的真谛”,“哈哈哈!生活的真谛。那你认为:什么才是生活的真谛?!”,绮思小姐仰着头对德温特先生说:“当然是自由自在的过有趣的,想要过的日子”,她转头看着窗外,顿了顿接着诗意地说:“就是任思想自由驰骋,让灵魂在宇宙中尽情舞蹈!”,“哦,这样?!那对我来说还真是不易!”,德温特先生轻叹了口气“哈哈哈”地笑着说。
马车很快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向西是通往公共汽车站,绮思小姐所在的女子学校就在它们中间,向南正前方是通往小教堂的方向,向东就是他们此次的目的地翰森村了。
德温特先生看了一眼绮思小姐所在的女子学校方向:“你觉得梅芬小姐怎么样?”,“梅芬小姐,还好吧!做为远亲,姨夫您是知道的,我实在是不应该在背后说她什么坏话,但她的确有些教条。所有的老师中我最喜欢的是格林泰夫人,她虽有些严格,但看到她总能让我想起母亲,所以我很喜欢她。她也就格外偏爱我!斯耐特小姐对我也很好,但那是那种生活上的照料”,德温特先生笑着说:“斯耐特小姐吗?但她长得的确是不大好看”,“她不好看吗?!姨父,我倒觉得她长得好美的呢。人也特别的和善。她总是从家里带些好吃的给我,让我感动的同时又很愧疚,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对我那么好?!”,“是吗?亲爱的,那很好!想当年我就没那么幸运!”,德温特先生看着眼前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绮思小姐及在前方正等着她的痛苦与悲伤,转头望向窗外好似看到了曾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自己与他渐渐远去的美好理想;绮思小姐则在想:“我要做些什么好报答她们每一个人善良的人呢?!”。
这对话同时也勾起了德温特夫人对过往青春的回忆,暂且她忘记了眼前的烦恼。那青葱岁月熟悉的旋律依旧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是那么熟悉,伤感、焦虑,渴望。她多么希望能回到从前。但一个人是决对不可能会回到过去,你脚底的步伐连同你的世界,你的人生都随着这滚滚红尘一往无前,永不回头!即便是回头已是枉然,一切都已无力回天:那天,那掠过的浮云,那滚去的车辙都已不再是从前!永不再是从前!而你想去触碰的无非是你遥不可及的梦和你永远都回不去也放不下的青春。其实每一个人都在追梦,无非是有的人实现了,有的人却发现原来梦想不过是一个梦而已,繁华总是梦,回首梦已远!回头再看看那被车辙碾压过的青草,瞬间就变得面目全非!听着车轮发出的吱吱扭扭的声响,眼看着它无情的在碾压着她的梦和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再想到浑然不觉新的一年又在眼前,哎!谁都无法阻止逝去的,而且注定将要逝去的!她突然发觉自己是那般软弱,无力。原来自己竟这般不知不觉的就老了!便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又暗自神伤起来!
前几天刚连着下过几场冰雨,地面仍有些湿滑,马车过后不时地带出好些泥土,上面带着好些尚未死去的杂草,那微微泛黄的草伴着泥土的味道在这冬日里是那样的清新。
约瑟夫精神抖擞的驾着马车一路向东驶去。越往东行雾霭越大,方圆五十米什么也看不清,雾霭笼罩着整个天空,大地、山峦,树木和村庄。约瑟夫望着茫茫的迷途,暗自骂道:“真他妈的倒霉,赶上这种天气,唉!我看两点之前是甭想到啦!”。他不由的放慢了速度,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他们这辆马车车轴发出的吱吱扭扭的声音,他不由得低声伤感地哼唱起苏格兰民歌《罗蒙湖》,有心无力地赶着马车继续向前。
马儿索菲突然紧张了起来,这时约瑟夫看见从对面浓雾里忽隐忽现的出来:一辆破自行车,车把上挎了个已冻得生硬的黑色塑料革破提包,只见他脚上穿着双粘满泥巴的黑色旧棉布鞋,正用力的向前蹬着,再近些看他:上身穿了件藏蓝色已泛白的破棉袄,脖子上紧紧的糸了条红围巾,袖筒咧着,里面已发黄的棉花露出了头,那张冻得黑红的脸上戴着顶红色毛线帽子格外扎眼。
约瑟夫立即拽住了缰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德温特先生立刻探出头:“怎么了,约瑟夫?”,约瑟夫故作镇静:“没什么,没什么的!先生”,骑车人看也不看约翰,低头像是在回避着什么。约瑟夫心想:“这可恶的家伙,这么糟糕的天气竟然骑得这么快,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尤其是还吓到了我最亲爱的!”,他顺势一只手在索菲背上轻轻地捋着,口中念叨着:“没事了,没事,我亲爱的索菲,别怕!别怕!”,这时再看那骑车人早己消失在了浓雾里。
绮思小姐兴奋的和他隔窗打着招呼,那陌生人完全麻木的在匆忙赶着路。德温特先生望着他消失的身影自言自语:“这大雾的天儿,他是要去哪?!”,“姨夫,您这么问,好像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一定是正往家里赶呢!”。一阵静默,只有那寂寥的钟声迟缓的敲打着他们每个人的心。
生活让这位18岁生长在温室里的少女渐渐明白了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是不平等的。曾经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原本她一直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同龄人中常常有人叹气,她真的很烦也讨厌他们那样。她以为人人都该和她一样天天开心,快乐、幸福的过着。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卡西丽雅说起家中没有暖气,她心中惊愕不已。但善良的她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为此她想了几天也没想通,原来这世上竟还有没暖气的人家?!这么冷的冬天她们是怎么过的呢?!她平日里只牢记着妈妈说过的:“人没有三五九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能看不起任何劳作的人!”,那人应该是生而平等的呀!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生而不平等。她是多么的希望大家都能像她一样的幸福!她就像个天使,给人间带去快乐的天使!天性乐观的她,每天都快乐着,好像什么也不能将她击垮,就这么一直快乐下去,幸福下去!
德温特先生心情不错地笑着对对面的德温特夫人低声说:“亲爱的,快了,你再多睡一会儿就到了”。德温特夫人眼睛微闭着,面无表情的没有吱声,像是已经进入了无边的梦境。
过了许久,绮思小姐不安地又探出头:“约瑟夫,还需要多久才能够到达翰森村呀?!”,约瑟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回答道:“唉!我亲爱的绮思小姐,我看三点钟之前能到就已经是相当不错啦!你也不看看这周围,没办法,谁知会赶上这糟糕的天气!”,绮思小姐仿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神情暗淡了下来,低头不再说话。
她两眼茫然地瞅着窗外,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仍不忘紧紧地紧紧地攥着她黑色的小手袋。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一想到唐顿先生那张英俊帅气的脸和他桀骜不驯的神情,绮思小姐心驰荡漾,不由的心口突突直跳,立刻被自己羞红了脸。她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德温特先生,见他用右手正擦着车窗上的哈气,她立刻用右手托着那张红扑扑的圆脸,左手捂在胸前,唯恐德温特先生看透她的小心思。她多么渴望能快些!再快些!见到他啊!她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
其实在这之前她对他早有耳闻,只是不曾谋面。德温特夫人和唐顿先生的姑母伯利夫人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姨妈经常提到他。
但实际上她是在今年万圣节的化妆舞会上才初次见到他。当时他正群情激奋的和朋友们争论着,他狂妄不羁的个性,渊博的学识,幽默的谈吐,忧郁的眼神,惆怅的神情都让她沉醉不已!立刻就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从那以后,她就经常不露声色地打探有关他的一切消息。他的影子就一直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之后她又几次三番的假意无心之举的进出那里,依旧没再碰到他。她失落极了,她只是希望能远远的看着他走过来或走过去。要是再能远远的朝她这个方向一瞥,那就更圆满了!幻想,那美妙的幻想就能将这余下的一切杜撰后补足,填满,弥补再感动着自己。就这样她仍无数次的想象着和他的不期而遇。
上周末她从女子寄宿学校回来后,得知唐顿先生的姑母伯利夫人也被受邀参加陈兰德先生家的圣诞晚会,当她知道唐顿也被受邀一同前往后,竟恩耐不住的当场笑了起来。现在想起当时姨妈和伯利夫人看她的神情,她都有些羞的慌呢!
这一周来她都无心做任何事。总是神情恍惚的,一向认真的她课堂上也总是心不在焉的,同学们都猜测着她一定是恋爱了。她有始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时间是那么地漫长,她祈盼着这个圣诞节能快些到来!
她也不再像原来那么讨厌伯利夫人,甚至强迫自己喜欢上她,也期待着她能喜欢自己。她试着学会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的缺点时,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在说服自己接受她本人,仅仅是接受她本人。她解释为这叫做宽容,是爱屋及乌的表现!她知道她是从心底里真心不喜欢她:不喜欢她无事生非的个性,不喜欢她肆意染指他人的生活,更不喜欢她指手画脚的态度。她时刻警醒着自己:千万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但这一切仅仅是伯利夫人的表象,她还远远的不了解她的本真。这也不能怪她,只是这美好的生活,这多姿多彩的生活还未给她快乐的日子平添些什么烦恼。再加上她天生记性又不好,恢复能力又强,她平日里谨记生活之中的美好。以为这世界原本就只有美好!反过来要说伯利夫人之所以会成为伯利夫人的样子,估计也不是她本人的意愿,要怪只能怪这可恶的生活,是这可恶的生活改变了她原来本真的模样。这生活的磨难,厄运的降临,一件件琐事小事压碎了她敏感的知觉,使她变得越来越麻痹,甚至麻木,反而开始报复起生活!
这会儿,绮思小姐一想到唐顿就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德温特先生一面满心疑惑地看着她,一面手里来回地翻着那张《廊坊早报》。她觉得他很好笑,她猜想他根本就没看进去一个字。
---题外话---
生活中的惊吓常常冲击到彼此,而非单方面。或许被别人吓到的同时,也吓到了他人。而爱情则不同。叔本华说:“即便是最渺小的存在,也胜过那最伟大的虚空”。我想那一定不包括爱情!爱情对于女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哪怕是空想,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