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小岑一封长长的信寄来。自从她给我买了手机,我们已经很少象以前那样写信了。
柳纯燕从校门口传达室把那封落款烟台某小学的信拿来,放到我面前,带着含义混浊的一个微笑。她冲我眨眨眼,走了。我拿出一支烟,抽完,把那封信放进裤兜,就象往常一样上课去了。
直到临睡前,我才慢慢撕开那封信。
信写得和原来一样情深义重,文采斐然。小岑文笔好,在师专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在信里,小岑并没有责备我上次在她来的时候避而不见,只是重申了她对我的态度,海枯石烂,永远不会变化。我看到这里,心里一热。是的。我们还是那么相爱。和以往所有的对话不同,小岑这次提出一个新的思路:既然考研是那么遥不可期,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我们就不应该把时间和注意力全集中在这上边,她能不能先调动到我们这边来,我们先结婚,然后边一起生活一边考研?
信写了厚厚一沓,我数了数,6张信纸。信写到第5页意思已经写完。最后一张只有一行字,看得我心绞痛:
哥!不要以为你的离开就能给我一份光明的将来;我只知道,没有你的岁月,我将枯萎,永不救赎。
看完我已经是泪眼模糊。这就是我的小岑,从来不曾因为我的好或者不好改变一丝一毫,始终那么义无反顾地爱着,鼓励着我。她不停地给予,无论这给予所指向的对象是多么的无能和颓废。她近乎虔诚地爱着,我想,她几乎是超越了爱我一样爱着爱情本身,因为这爱情几近成为她的信仰。小岑在信里让我下去再去烟台的时候,一定要鼓足勇气去登门拜访她的父母,无论他们是多么的反对。因为没有他们的祝福,将是我们婚姻最大的遗憾和缺失。而她也将一如既往地继续做父母的说服工作,让她顺顺利利调动到这边来。
让小岑到这边来?结婚?在哪里?
我打量着赵守敏这套几乎称得上破破烂烂的家属院。心里喊着:不。我不要。就让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岑放弃现有的一切,生活在这样一个下雨就漏的屋檐下吗?万一我以后再也考不上研究生呢?我还能给她什么?爱情?当生活捉襟见肘的时候,爱情就会变成一种奢侈。贫寒和艰辛的家庭不是没有感情,我想,那更多是一种在对抗消极的过程所产生的相濡以沫,是寒夜里相互取暖的一星灯火。想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寒噤,按捺住心底涌起的悲凉和绝望的情绪。不。是的,我不能。
可是我同样无法再对着小岑说不。她的情深意重让我怎么也提不起再谈分手的勇气,而变得突然失语。
局面就这么拖下来。我陷入一种欲罢不能却又无力选择的局面中。日子一天天过去。绕了一个弯子,生活又回到以前的状态。我不再和小岑提分手的事,可是对她关于调动和结婚的提议,也是置若罔闻。
和以前不同的是,柳纯燕和我的关系一天天微妙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变得有一种暧昧的默契。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好像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我慢慢发现,她是个对生活充满兴趣的姑娘,每天在赵守敏的小厨房里,变着花样调整我们几个的饮食。一棵大白菜,也要调制出几种不同的花样来引诱我们的胃口。每当看见我,或者其他几个年轻的老师把她做的菜一扫而光,她都会在一旁看得兴起,象个孩子一样满足得大声叹气。赵守敏家储藏室放着一张电子琴,没事的时候,柳纯燕就会坐在琴边,把《水边的阿狄娜》弹得行云流水一般,我就会倚着门框听得发呆。课外活动时间我们几个去操场打篮球,柳纯燕和她同宿舍一个方老师,就在操场栏杆边边拍手边给我加油。学校里几个单身男教师都为她发了狂。物理教研组的高杰,一个高挑的方脸小伙子,最厉害最着迷,追柳纯燕追到几乎高烧,只是没有任何战果。不久也有消息传出来,说柳纯燕在学校的时候就有个男朋友,其父亲还是周围一个市的什么长,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可是立马有消息又跟着传出来更正,说没有这回事,是最近一个本市教育局的选调生和她相亲了,有结婚的痕迹可查。对于沸沸扬扬的任何消息,柳纯燕都报之一笑,不辩解,也不承认。有一次我听了她一条和某要人的传闻,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问她是不是真的,她有点狡黠有点挑衅地看着我说:“吃醋了?”
我一惊,自然面子上对这样的话不屑反驳,可是内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要注意,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要和这个有点狐媚的柳纯燕保持距离。柳纯燕马上敏感地意识到了我的故意疏远,有那么几天也变得冷淡起来,可是天天生活在一个圈子里,每天都在彼此眼前晃来晃去,内心又其实是暗暗彼此喜欢着,不久,就象两块极性不同的磁铁,被不知名的力场左右着,我们又逐渐互相吸引到一起来。然后再抗拒,然后再挣扎,逃避。然后更加默契,和亲近些。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是没有小岑,我就和这个春燕一样可爱的姑娘顺理成章结婚了,那也未尝不是人生一件美事。这样想完,马上又狠狠自责,怪自己这样辜负了小岑的深情厚意。
我的情绪,在浑然不自觉的情况下,慢慢被柳纯燕带着,感染着,一天一天从颓废无望中拔出来,笑声多起来。
(十七)
生命中那一天还是不可避免来临了。
那是个星期六,学生放假回去过星期了。学校里马宗玉和李霞老师结婚,在饭店请客。有这种事情,同事们都会去的很齐,那天也不例外。我用眼角扫了一遍,没有发现柳纯燕的影子,心里奇怪:这样的场面,按理说是不应该缺席的。后来听邻桌方老师讲,一个瘦瘦的外地口音年轻男子下午来了,好像是柳纯燕大学同学,他们在宿舍先是说了半天话,然后好像争执起来,柳纯燕就约着那个男人走了。
我听了心里顿时怅然若失,对那个不知名的男子充满了猜测。会是什么人呢?过去的男朋友?现在的男朋友?想着想着又责备自己,爱谁就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柳纯燕又不是我什么人。——要是有人找小岑我再这么关心还差不多。可是想归想,心里还是结着疙瘩。这种婚宴气氛好,大家情绪都很高,席上让来让去之间,就醉倒了一大片。我架不住大家起哄让酒,再加上心里不舒服,还有看见人家结婚触着了自己的隐痛,不知不觉就喝高了。
席终人散,我深一脚浅一脚抹黑回了赵守敏家去看门。打开电视,热播的一个言情剧正演得如火如荼,画面唯美,台词煽情。我歪倒在厚重的布艺沙发上,醉醺醺地半看半休息。
门一响,柳纯燕不声不响进来了,一句话不说,坐到了我身边。
我“哎哎”两声,坐正了身子,提醒她:“对面有沙发呢,这么挤干嘛啊?”
转眼看她表情异常,眼圈红肿,顿时收住了口。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悄声问:“怎么了?”
不问还好,柳纯燕双声掩面,长头发披散下来,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哭得伤心,不知道怎么安慰。我试图递给她一张手纸,她顺手拉过我的袖子,身体扑了过来,趴在我怀里开始放声哭。女孩身上特有的芬芳气息扑面而来,触手柔软如梦。我浑身触电一样,脊背下意识地挺了挺。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我艰难地说。手想向外推她,却没有一丝力气。我心里喊:是的,别这样,我会很困惑的,是的,很困惑。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闪着晶亮的光芒,咄咄逼人地问:“不哪样?为什么不这样?说?”她的手用力地绕过来,身体一点一点依偎了上来。
她在我眼里又变得狡黠而诱惑,象一个半夜敲窗而来的狐精,还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挑衅。酒精在我胃里开始翻天覆地,搅和成一片灼热的疼痛,在她逼问的目光里头脑乱成一片,答非所问地喃喃:“我喝醉了。会欺负你。”
“那你就欺负吧!来啊!欺负啊!”她热烈地喊着,脸色燃烧起来,变得绯红,小巧艳红的嘴唇一样颤抖着,逼近了。又近了。热气。扑面而来。混乱。挣扎。她含混地喊着:“你不知道我一直在受你的欺负吗?你对我的爱视而不见。你是个傻子。懦夫。狠心贼。臭虫。流氓。”我的心开始剧烈地抽搐。捏着她手臂的手几乎抖成一片冬天风里的叶子。酒精,爱欲。困惑。燃烧。是的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不是在躲避你。我是在躲避自己。我怕我管不着自己。会爱上你。你这个让人魂牵梦萦的狐精。我渴望捏碎了你。
她蛇一样的身躯火热地缠绕了上来,喃喃着,我是你的。我爱你。林健我爱你。爱了好久好久了。一辈子了。几辈子了。我和你就是一个人。泪水粘遍了我们之间所以的空隙。我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觉自己的一切,身体,灵魂,心脏,手,唇,抗拒着,渴望着,挣扎着,响应着,可怕地燃烧起来。是的我已经饥渴很久了。这样……我会陷下去,万劫不复……可是为什么要拒绝呢。万劫不复不是我们唯一的归宿吗。在万物不到的漆黑一片的混沌境地,在史前没有人迹的荒漠原野,只有散发着原始暧昧气息的河流在澎湃激荡。在天使遗忘和魔鬼不屑的夹缝中,纠缠交织的身体在快乐歌唱,神灵和天使都拯救不了我们,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最混沌的沼泽升腾着汩汩的热浪和气泡,水生植物手臂一样的身躯将我们的灵魂密密匝匝缠绕不留一丝空隙。我们一起走向盛夏鸟语花香冰雪咝咝消融的雪峰,我们一起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狭谷,我们一起走向摧毁,走向焚烧,走向撕裂和啃噬,撕扯和扭曲,我们一起走向祭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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