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左之夫妇很快就赶到了,张左之一身便装,发髻虽是梳了,却很是蓬乱,而张夫人则是更是被婢女半搀扶着过来的。
顾子弋同顾淼一起在营帐门口,张左之见了他们只是草草点了下头,便转头扶过自家夫人进了帐里。
张夫人素面朝天,眼睛红肿不堪,纵使来之前顾淼已经派人为张晓梦重新换了衣裳,仔细梳洗过,甚至连手腕脚腕的伤处也细细裹上了白色的细纱,但当他们夫妇二人看到安静躺在床榻之上骨瘦嶙峋的女儿时,还是受不住的眼前一黑。
曾经的户部侍郎家的千金,丰腴美丽,是虎都甚至整个碧玄都有名的美人,张夫人悲泣出声,扑倒在女儿身上,谁能想到短短月余竟会天人永隔,更不敢去想女儿生前遭了多少的罪。
站在一旁的张左之也是禁不住老泪纵横,不忍再去看,扭头问道:“可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了?”
顾子弋侧眸望了望顾淼,顾淼递给她一个稍安的眼神,而后开口答道:“回张大人,我们已经查出些眉目来了,假以时日定会......”
“假以时日?!”张左之骤然大吼,目眦欲裂道,“我的女儿,晓梦她因为顾子墨才!你们顾家现在居然用这种话来搪塞我们!”
顾子弋眼睛微眯,“张大人说话可要慎重。”
张左之气急,脸上的肌肉都颤抖着涨红,“难道不是?若不是为了追顾子墨,晓梦又如何会往那遍地荒蛮的北境去!”
顾子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原本还想要解释原因,现在忽然就像泄了气般,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于是她闭上眼斜斜倚靠在帐柱不再开口。
那厢张左之见顾子弋这般不打算开口的模样,怒火更是拔高了三分,他提了气正要开口好好同这顾家小儿说道说道,营帐外就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张大人此言可是差矣了。”仍是一身浅灰色衣袍的白七安弯腰走进营帐,“张小姐往北境寻顾将军而去,难道是顾将军要求她去的吗?”
张左之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一哽,张着口窒了窒,正要重新开口,却又被白七安抢先道:“张大人可能不知道,若不是顾将军,贵千金还没碰见镇西军,就已经被流寇......”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左之,果然,张左之原本涨红的脸霎时变得苍白。
“后来顾将军也是派人对张小姐百般照顾,即使在混乱之中也不忘嘱咐我要尽力保护张小姐,我可以对天发誓,顾将军对张小姐没有半点对不住的,而张小姐也深知这一点,从来都生怕给军中添麻烦,小心谨慎。而现在张大人您,却在这里,在张小姐的面前,诋毁顾将军,这怕不仅仅是侮辱了顾将军,更是侮辱了张小姐。”
白七安一席话后,营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张左之合上嘴,脸上的肌肉拧了拧,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连怪谁,记恨谁,该去寻谁报仇都不知道。”这个平日保养极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男子在此刻却像老了二十岁,他缓缓坐到床榻边的地上,轻轻揽过泣不成声的张夫人。
夫妇二人相拥落泪的一幕实在是让看了的人都心生酸楚,没有人开口,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时刻说什么可以安慰到这对痛失爱女的父母。
顾子弋忽的掀起门帘走出了帐去。
“我去吧。”白七安拦住了准备追出去的顾淼,“这里总要留个能主事的人。”
顾淼略略思考赞同的点头,“有劳白先生了。”
“说什么有劳,”白七安嘴角带起微微带起一个弧度,“我本就是顾将军身边的一个幕僚,更何况……”他忽然有些失神的喃喃道,“更何况子墨临走前已经将公子托付于我照顾,我自然是不能辜负的……”
……
……
顾子弋走的不远,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还以为是顾淼,头也不回的开口道:“淼叔不用担心,我没事。”
半晌都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回应,她有些疑惑的偏头看去。
“.…..是你。”
白七安微微一笑,“是我。”
顾子弋又扭回头去,她一只脚踩在一块硕大的石头上,半弯着身子撑在膝上扯着一截长长的草梗。
白七安也不说话,双手笼在袖中就这样静静的看她将那草梗揪过来扯过去。
“我不善安慰人。”顾子弋闷声闷气的道。
“是不大善。”白七安轻声的回道,“甚至连反驳和解释都不屑。”
顾子弋扯着草梗的手一顿,“你看出来了?”
白七安不置可否的走到石头一旁寻了块干燥干净的地方坐下,斟酌的开口,“有时候,你的不解释反而比你的欺骗更会让人生气。”
“我明白你想说‘懂你者自懂’,但是公子啊,这世上懂你的人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寥寥几个罢了,你若不去解释,谁能明白个中意思呢。”
顾子弋垂眸沉默了很久,而后更加用力的撕扯起那根草梗,那草梗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品种,被她这样凶残的撕扯居然还是没有断开。
白七安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心道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又在心中反复道这不是适合笑的场合,于是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接下来,公子预备怎么做?”
“接下来?”顾子弋掀起眼帘看向白七安,一双星眸亮的惊人,“我打算同父亲一同上书,请求陛下彻查朝廷官员底细,裁撤腐朽无用之人。”
白七安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等同于要将整个朝廷清洗一次么!”
顾子弋点头,“我知道这难度极大,陛下会不会同意是一个问题,就算同意了估计也不能彻彻底底的将那些蛀虫清个一干二净。”
“那你……”白七安微微张大了眼眸,他真的是有些震惊了。
“碧玄江山几百年,外头看去是富丽堂皇的泱泱大国,实际上内里已经被蛀空了大半。”顾子弋直起身子将手中的草梗潇洒一甩,“总要有人站出来给它清洗一番的,是为了现下,也为了给碧玄的未来一个希望。”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坚定又温柔的看着远方,似乎是在看熙熙攘攘的虎都,又似乎是穿过山川河流,看向碧玄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