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骑停于丹凤门前,齐齐下马,跪地时,胄甲磕地,铿锵回响。
“罪臣元策,乞见陛下,愿吾皇万岁!”
男人魁梧的身躯如山倾倒,跪拜伏地,满是臣服姿态。
这臣服的姿态,几乎令整个长安,都松了一口气。
元策回来得十分突然。
元氏族人因为从逆被抓后,李长夜一回京,便派人携圣旨去龟兹责问元策,但派去的人还没回音,元策先轻骑简从地回来了。
一直到他跪在宫门外请罪时,李长夜才得到消息。
待卸去兵甲,进了紫宸殿,不等皇帝陛下发问,元策便往地上一跪,语声沉痛:“罪臣常年在外,对族人管教不利,酿成今日大祸,罪臣愧对陛下厚爱,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李长夜只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元策没有让殿内安静太久,便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道:“罪臣因久居塞外,才对族人疏于管教,治家不严,何以治兵?罪臣祈辞安西都护一职,解甲归田,日后定严加约束族人,恳请陛下成全!”
李长夜这才含笑开口:“元卿正当壮年,就此解甲归田,岂不是断朕臂膀?”
元策固然稳重,听了这话,也不由身子一震。
然而李长夜接下去的话又令他僵了身子:“只是你那夫人不是个安分的,元卿在外戍边卫国,后院却频频起火,实在教朕不忍,既然元卿这回回来了,不如朕给你做个媒,换个贤惠夫人吧!”
李长夜话音刚落,元策又是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伏地道:“陛下容禀!韦氏嫁入元氏十余年,为罪臣诞育三子二女,臣任安西都护十年,韦氏代罪臣于上奉父母,下抚子女,兼顾幼弟幼妹,十余年,未有功劳,也有苦劳,罪臣、罪臣实在不忍弃之……况且韦氏母族已灭,倘若罪臣将她休弃,她……”
话到最后,语声哽咽。
又一个重重的响头。
抬头时,声音已经坚定:“韦氏有罪,臣身为其夫,当与之同罪,倘若陛下垂怜,念臣忠心多年,薄有功劳,请允罪臣父子罢官还家、耕读修身!”
李长夜正要说话,突然眼角瞥见一抹红色,转眸望去,正巧瞧见红色裙裾被迅速收上了房梁。
李长夜勾了勾唇,语气和蔼道:“元卿刚回来,还没见过你的族人吧?有些话,还是见过族人再说——”不等元策反驳,便唤了宇文断进来,将人带出去了。
殿门一关上,顶上便落下红白相见的一道身影。
李长夜伸出双臂,抱了个满怀。
“好好的,又想做贼了?”他笑着解开她的白裘,里面一身胭脂红袄衬着明眸雪肤,娇艳如春。
钟迟迟笑眯眯道:“正好在外面碰到了元策回京,就跟进来看看!”
“看谁?”皇帝陛下刚刚端起的茶盏停在半空,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当然是看陛下了!”钟迟迟讨好地笑着,这才吃到了皇帝陛下喂的茶。
吃过茶,她又有恃无恐了:“没想到元策对他的夫人还挺情深意重的!”
“有朕情深意重?”皇帝陛下轻哼道。
钟迟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陛下从未令自己处于这样艰难的抉择中。”
李长夜不是没为她放弃过什么,但他放弃的都不是什么不可弃的。
不是像王子徽对柳静姝那样,可以生可以死;也不是像元策一样,以身家性命、家族前程作赌。
他最冒险的时候,是明明怀疑她是吐蕃奸细,还是留她在身边。
可那个时候,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他赌的是她的心。
钟迟迟觉得这些没什么,但是李长夜却有点忐忑,沉默地抚了抚她的秀发,问道:“迟儿觉得没有艰难的抉择,难以体现情深?”
钟迟迟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笑得双眸眯起:“陛下说什么糊涂话?没能力的人才需要抉择,我的陛下这样厉害,当然什么都要!”
李长夜被她哄得哈哈大笑,恨不得将这可人儿揉进身体里。
钟迟迟笑嘻嘻道:“那陛下准备怎么处置韦氏呢?”
李长夜恋恋不舍地吻着她,随口道:“元策要是能顶着族人的压力执意弃官保妻,朕就成全他呗!正好给李初让位!”
说罢,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元策是不错的,朕还真有点舍不得,名将解甲,亏的是朕呐!”
钟迟迟不以为然道:“元策刚刚那话挺有自知之明,治家不严,何以治军?他自己家里搞不定,权势越盛,越成祸害!这次韦氏不就是借他的势闹了一场?就是名将,也是惹祸的名将!”
李长夜抱着她哈哈大笑起来,连声道:“是是是!迟儿说得极是!极是!”
钟迟迟暼了一眼他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蹙了蹙眉,道:“陛下这样忙吗?怎么不叫人来帮忙?不是有三位中书舍人了?”
李长夜笑道:“现在已经增设到五名了,可刚罢了杨摄,又病倒了一个卢相,现在只剩于允元一人顶着,确实有点忙不过来!”
见她蹙眉不展,笑着安慰道:“无事,叛乱已平,吐蕃没了噶尔赞波,只剩一些善后的事,理不完就等过完年再理!”
说罢,同她絮絮地说起除夕的安排。
每年除夕,太常寺都会奉旨在大明宫麟德殿大摆宴席,邀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与天子一同守岁。
去年钟迟迟没有参加,倒不是她不愿意,是李长暮提都没提,估计怕她被某位好色昏君看到。
但是今年的除夕宴,钟迟迟肯定是要参加的。
自宫门而入,星低阙宇,梅艳殿堂,教坊司伶人袅袅坐于帘后,鼓瑟吹笙,迎候嘉宾。
钟迟迟身着红衣绣鸾,长裙曳地,在宫女殷勤引路下步入麟德殿,沿途纷纷起身行礼。
虽然她今天还是以崔氏女的身份来赴宴,但是立后诏书已下,名义上,她已经是皇后了。
因此入座后,又来了许多向她见礼的人。
钟迟迟顾自坐着,由崔夫人替她应酬,反正她的身份也受得起。
直到玉真大长公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