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长安?”
他语声缓缓,眸色沉沉,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看不出是喜是怒。
当然不可能是喜了!不过看着也不像怒……
钟迟迟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一眼,婉转垂眸,轻声道:“我本是追踪不归而来,如今不归落网,幕后之人也有了线索……长安诸事皆了,我也该走了——”说到这里,微微一叹,“我答应过陛下,不会不辞而别的……”
最后一句话,就连钟迟迟自己听了,都觉得柔肠百转,惆怅无限。
李长夜沉默了。
就在她差点忍不住抬头去看的时候,终于听到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诸事了?哪些事了了?”
钟迟迟蹙了蹙眉,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李长夜轻笑了一声,柔声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沉默不动。
殿内安静了片刻,脚步声起,他缓步靠近,当那双玄色祥云纹靴出现在视线内的时候,钟迟迟退了一步。
他停住脚步,又笑了一声,道:“长安事了,所以朕没有利用价值了?”
钟迟迟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仿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抱住她,身子渐渐回暖,叹息着唤道:“迟迟……”
“李长夜——”她打断了他的话,依在他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他身子逐渐冷却,轻笑了一声,问道:“对不起什么?”
她用力地抱了他一下,道:“李长夜,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他顿时笑了起来:“钟迟迟,你确定要抱着寡人说这种话?”
她缓缓地松开了手。
李长夜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含笑道:“小迟儿,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她眸光静静地看着他,道:“李长夜,我说的是真的,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不会对不起月眠的!”
“月眠……”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任何预兆地吻了下来。
钟迟迟不是躲不开,只是临别之际,突然也生出了一丝眷恋,双唇相触的瞬间,便忍不住迎吻而上。
唇舌交缠,他身上又恢复了令她贪恋的微烫,她情不自禁勾住他的脖子,放纵自己送入他怀里。
吻至情深意浓时,李长夜将她抱起,放在桌上,凶狠地挤进她双腿之间,低喘道:“你对不起他的还少么?”
钟迟迟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推拒在他胸前,勾了勾唇,道:“但我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他怒极反笑:“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
钟迟迟淡淡地笑了笑。
或许有一天,她还是会回来的……
如果她还活着……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酸,推开倾压而来的男人,低唤了一声“李长夜”,放任自己红了眼眶。
她嗓音里依稀的泪意令李长夜浑身一僵,起身看她时,杏眸微红,水波盈盈。
李长夜将她从书案上抱了下来,替她整了整衣襟,一时无语。
“李长夜……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可以清晰地听出话语里的哭腔,软软绵绵,没有一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李长夜笑了笑,道:“你昨夜护驾有功,朕还没那么忘恩负义,便赐你黄金千两——”顿了顿,“千两你带得动吗?要不给你换成珠玉?”
她没有说话。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向他提任何要求,她不想要他的任何东西。
李长夜抚了抚她黑缎般的秀发,道:“珠玉也不方便,你就带着奉宸卫的令牌吧!奉宸卫奉旨办事,到了地方上,需要什么,就找当地官库取,朕许你的……”
“李长夜……”她扑进他怀里,声音哽咽,仿佛感动至极。
李长夜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背,道:“怎么今儿这样爱哭了?倒是跟朕新纳的曾才人似的……”
这话一说,她便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双眸清明,就连装出来的哀伤都显得清明。
李长夜捧起她的脸,笑着为她拭去脸上泪痕。
素肌如玉,杏眸如水,这样美的一个人……
他心中一叹,松开了手,朝她微笑颔首:“行了,你去吧!日后再来长安,别忘了进宫来看朕——”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唇,“有机会把你的月眠也带来让朕瞧瞧!”
她仿佛不能自控地抽了抽眼角,眼中隐约闪过一丝冷笑,随后掩饰似的垂下眼眸,轻声道:“李长夜,我先遇到了他,便不能负他……若有来世……”
她没有说下去,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李长夜无声地笑了笑,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她背对着自己一步一步离开,走到屏风边上时,她脚步一顿,带着犹豫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已经得了他的允诺,这一眼,她都懒得装了,神色清淡至无情,眸中却隐隐露出几分不舍。
李长夜心里觉得好受了一点,总算她临走之际,还给了几分真实的情意,不枉他这半月来的宠爱。
想到这里,李长夜弯起双眸,冲她笑了笑。
她也微微一笑,双眸如春水映霞,丽色倾城。
她的脚步声彻底从耳边消失后,李长夜又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会儿,才转身向后走去。
“铮”的一声乍响,把辛别吓了出来。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李长夜手中的长剑,委婉劝道:“钟娘子的武功和属下之间差了一万个陛下……”
李长夜被她逗乐了:“想什么呢你?”说着,提剑朝书案走去。
辛别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
她家陛下每回见了钟迟迟就要动手动脚,因此刚才钟迟迟进殿之后,她就避了出去,也不知两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但是钟迟迟只待了半个时辰就一个人出去了,看样子,还是出宫去了。
这就很反常了。
但是更反常的是她家陛下,好端端的,拔剑做什么?
只见李长夜提着剑,走到书案前,拿起案上摊开的一道圣旨,就着剑刃——
“嘶!”
“陛下!”辛别心头一跳,失声喊道。
“嗯?”李长夜随口应了一声,将割裂成两片的圣旨继续放在剑刃上割成四片。
辛别莫名觉得心疼,蹙了蹙眉,小声问道:“陛下和钟娘子吵架了么?”
那道圣旨,是她看着他写的,写的时候,他笑得双眸如月,反复斟酌语句,写好了就摊在案上,看了不下十几遍,直到钟迟迟进殿,才挪开了目光。
她虽然没看到内容,却也猜到,那道圣旨一定是给钟迟迟的。
可如今——
她看了看已经被割裂成一条一条的圣旨,心里一阵阵发疼,忍不住劝道:“陛下,钟娘子——”
“她走了!”李长夜淡淡道,唇边犹自带着一丝笑意。
“走了?”辛别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李长夜将割成细条的圣旨一条一条整理好,横着放在案上,“她那样费尽心思编了许多谎言,就为了离开朕——”抬起头朝辛别笑了笑,“朕看着也不忍心,就让她走了!”
“可是……”辛别喃喃道。
他站起身,剑尖点地,笑道:“她还想许朕一个来世呢!你说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今生骗朕不够,来世还想来骗朕?”
话音未落,他突然挥剑一斩——
“轰!”
书案倒塌,案上纸卷飞起,遮去了他的面容。
他安静了一瞬,丢开长剑,从满地狼藉走出,神色淡淡。
“来世?朕还不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