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对外你是有重伤的人,在宫中走慢些吧,免得让人生疑。”世纯扶着河图,小声地在一旁提醒。河图走路的步伐完全不是一个病人该有的。
“被截官银的案子有了进展,我想早些知道。放心吧,人多的地方我会注意的。”河图知道走的太快会暴露自己的伤情,可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想快些觐见父皇,知道事情的进展。赈灾官银被劫一事非同小可,他本想请缨接手这个案子。这件事虽然是一个烫手山芋,办的不好很可能殃及自身,但只要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利大于弊,只要是有野心的人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可惜纵观满朝文武,安于现状的人占了大多数,没有几个人对这件事感兴趣,无利可图谁会干呢。
河图相信自己的能力,可惜他没这个运气,事情发生时,他正在所谓的养伤期,所以这件事便交给了顾丞相去办。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事关灾民,让他无法不上心。
“这不是王兄嘛!”
听到有人叫唤,世纯回头,恰看见扶桑站在堰奉宫门口,似是看到了河图便不打算进去了。“王爷,是东成王,他正朝我们走过来。”
“我知道了。”河图闭目运气,面色立刻苍白了几分。
“王兄有伤还四处奔波,你下面的人也太不懂事了。”扶桑把目光转向世纯,故显疑惑,“怎么不是那个丫头了?”
“参见王爷。”世纯福了一礼,“东成王不必大惊小怪,我们王爷并不是只有一个侍从,随时都是她跟着。”
“你把我喊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扶桑摆摆手,笑容灿烂,“想和王兄说说话罢了。”
世纯看着扶桑的笑脸,不觉滑下一滴冷汗,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王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有要紧的事就快走。摆明了不想搭理你,你还恬不知耻的往上贴。王爷处处提防着他,也未免太抬举他了。
“说到那个丫头,我想起一件奇事:上次我和那丫头在从驿馆回来的途中遇到了苏幕痕,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丫头是苏家二小姐。王兄,这件事你知道吗?”扶桑表情严肃,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脸剩下的丝丝笑意让人心悸。世纯只觉得那眼神看的她背后发麻。
河图清咳了一声,用帕子捂住了嘴,低声说道,“是吗?我竟不知道。”
“我只觉得奇怪,苏家二小姐怎会成了王兄的侍女,苏家并未落魄,何以至此?弟弟我想了很久,还望王兄给我一个答案。”
“你问我也是徒劳。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我相信景秀并无恶意。二弟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场面上得给苏家一个面子。咳咳”
“王兄保重身体啊,虽是四月将近,到底寒风尚存,况王兄生辰即至,各国使臣已来,万不可辜负了父皇的一番心意。”
扶桑关切的话语听不出丝毫的担心,河图依然连连点头,“二弟所言极是,是为兄疏忽了。世纯,我们走吧。”
“是,王爷。”
世纯腿还没迈开,扶桑便说道,“王兄,我本打算向你讨了那丫头做侍妾,既然她是苏家小姐,我在想要不要向父皇请旨,让她做我的王妃。王兄觉得如何?”
河图看了一眼扶桑,慢慢向前走去,经过他身边时留下一句,“景秀会是王妃,但绝不是东成王妃。”
河图情感没有任何起伏,扶桑听了,轻笑一声,这算什么,好像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就这么确定自己会赢吗?战争才刚刚打响,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就算她现在心里属意你多一些又怎样!
扶桑看着河图渐远的背影说道,“王兄,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这个女人,我要和你争到底!”
河图收功,气血开始恢复,他瞥了一眼身后,无奈的苦笑着,“什么都没争,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是你的。”
河图消失在宫墙尽头,连带着扶桑的声音,扶桑不语,转身踏进了堰奉宫。
“彼时年少笑打马,
蚀骨相思落谁家。
唯有情丝千万种
织就鸳鸯双栖画。”
景秀手捧一本诗集,闲坐于亭中,此时阳光正好,景秀伸了一个懒腰,无意中触碰到了旁边的花丛,花瓣入袖,增添一缕幽香。
相思蚀骨,确是写到了她的心坎里。
再向下看,落款南安。景秀想起那日景辰送给苏幕痕的南安真迹,不由的一个。”说着景秀向后翻了几页,试图再找到几首南安的诗词。
“小姐,有一位叫欣安的姑娘求见。”
“欣安?是苏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景秀把诗集放到一边,告诉小厮,“通传一声,我这就来。”
景秀正欲起身,却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按下。景秀抬头,琼玉一手拿着一大把衣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面露凶光,“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我又拿
了几套衣服,这会儿你该满意了吧!”琼玉抖落着手中的衣物,以不可反驳的语气说道,“小姐选一件吧,这是你要的典雅大方又不是华丽隆重,清新淡然中又带着一份艳丽喜气。”
景秀被琼玉盯得背后发凉,不过是她选衣服的时候挑剔了一点,有必要发这么大火吗?谁才是小姐啊?现在琼玉是打不得骂不得,没事还给自己摆脸子,景秀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再有两天就是河图的生辰,这是为寿宴准备的礼服。依着顾老的意思是,一定要打扮的端庄华丽,高贵优雅,不能丢了丞相府的面子。而琼玉觉得,王爷的生辰自然要穿的喜气艳丽一些,最好是以红紫做底配以明黄粉白这样的鲜艳的颜色。
以上想法被景秀否决的彻彻底底,景秀素知河图的喜恶,过度装扮只会招致河图反感,河图喜欢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素净淡雅。再有景秀相信那日打扮妖艳者不再少数,百花争艳,过于浓烈,正需一抹净色来调和。
三人意见有分歧,弄得到现在景秀的衣服还没有定下来。
“我不是说了嘛!我不要这些珠光宝气,老气横秋的!”景秀把一堆衣服扔到了地上,要知道那都是顾老花重金命能工巧匠连夜赶制的,连衣服上的一粒扣子都造价不菲。
“还有这些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俗气。”
景秀又扔了一堆,片刻功夫,琼玉手中的衣服所剩无几。
“小姐,你到底想怎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非要穿的一身白,那是清河王的寿宴你以为是吊丧啊!”琼玉掐着腰,看完被扔满地的衣服,略带抱怨的看向景秀。
“哎?”景秀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两眼发光,只见她踢开挡住她路的衣服,跑了过来,一个没留神,险些被衣物绊倒。“这件不错,就这件吧!”
琼玉举起景秀钟意的那件衣裙,边打量边皱眉头,衣服还没从上到下看完全,眉毛已扭成了蝴蝶结。
“到底还是要白的!…”
“嗯嗯”景秀开心地点头。
景秀选的是一件月白色为底,大红嵌边的蜀锦对襟罗衫,朱槿绕肩,簇于裙摆,大体还算喜庆。
“琼玉,我就要这件绣着芍药的,就这么说定了。我有事先走了。”
“芍药?这明明是…朱槿花,…小姐…人呢?”琼玉想要辩解,抬头却不见景秀人影,“跑的还真快,什么时候小姐脑子也能有这种思考速度,就不会把朱槿花当成芍药了!”
琼玉抚摸着手中的衣衫,点点朱槿在素色布料上显得格外妖艳,也难怪小姐把朱槿花看成芍药,不仔细辨认,确实难以分辨——二者细微之异即朱槿艳红花瓣中掩藏的纤细小蕊。
“朱槿亦作扶桑,‘日出扶桑下,舒自华’,大体算是个好意象…”
丞相府外,苏幕痕站在马车边等待景秀出来,景秀老远就看到了他的背影,一蹦三跳地跑了过来。“苏大哥,等急了吗?”
“等多久都是应该的,上车吧,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嗯。”
苏幕痕先上车,欣安就要为他打起车帘,苏幕痕未进,转身对景秀伸出了手,景秀愣了一下,没懂苏幕痕的意思。
“怎么不上来?”苏幕痕把手伸到景秀跟前,景秀才明白,便大大方方的把手放到苏幕痕的掌心。
“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自己上来也是行的。”景秀嘴上这么说,到底不好驳了苏幕痕的好意。
“是吗?是我糊涂了。”
“看吧,公子,对她不必太客气,当个粗使丫头对待就行了。”
驾车的欣安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不忘趁机挖苦景秀。
“欣安,嘴巴这么不饶人,你的病一定都好了!”
“多谢关怀,暂时死不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纵然因缘相聚终也逃不过别离。所谓厮守不过时间长久。有些人缘深情切,甘把一生当做一瞬,爱一人,为一人付出青春;有些人薄情孤冷,虽是一瞬也看做一生,即便诺言顷刻化作尘烟。
景秀属于前者。
“苏大哥,我舍不得。”送走了文朗他们,行至城门,低头沉默了一路的景秀忽然开口说道,她抬头看着苏幕痕,眼眶微微泛红。
“虽然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一想到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就觉得好难过。既然能够相逢,为何又要分别。如果相遇只是为了分开,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见。”
“景秀,相聚别离都是一种缘份。”苏幕痕上前握住景秀发冷的双手,目光坚定,景秀从他的手中感到了熟悉的温柔,“就像,我从不后悔上天让我们相见。因为曾相遇相知,所以才有重逢;因为某些人被烙在了生命里,所以茫茫人海,只需一眼…”我便认出了你。
“苏大哥…”景秀看着苏幕痕,想要说些什么,可细想来,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她的心纠结着,一股莫名的伤心涌上心头,不止一次,景秀想扑到苏幕痕的怀中放声痛哭。没有原因,即使是在她开心时也会有这种想法。景秀知道她对苏幕痕的情感和对顾景辰的没多大不同,只微微夹带着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情感有记忆,不会说谎,只是她忘了这情感的来由。
“苏大哥,我想下车走一走。”
“好。”苏幕痕点头。
下了马车,霎那间景秀感到有种脚踏实地的安稳。她看向四周,繁忙的街道,为生活奔走的人们,欣欣向荣的树木花草,连地上的一粒碎石也恰如其分地在它该在的地方,享受它不悲不喜的一生。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安宁,任何人任何事都在自己既定的轨道上行走。纵红尘喧嚣,怎堪流年静默,低吟浅谈间,便已了此一生。
皆是命数,不能扭转亦无法欣然接受,无能为力比回天乏力更令人伤心。
苏幕痕遣欣安先行回府,他则陪着景秀在城中闲游。欣安道了一声‘公子万事当心’便驾车离开。
洛阳繁华,街道鳞次栉比,高屋满座。景秀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苏幕痕紧随其后,不干涉她的自由,沉默着陪在她身旁。
景秀不时的回头张望,她是在看苏幕痕有没有离开,只要看到他还在身边,景秀就无比安心,好像曾在世间盘桓千年的孤影终于找到了可以依傍的肉身,这种感觉让景秀好生奇怪。
繁华逐渐消弥于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两岸翠柳,那绿的透亮的纤细叶片,让沉闷的气氛得到缓和,枝条分明地垂下,梳理干净了人们的忧思。
不时一阵微风拂过,枝叶轻摇,近水的柳叶叶尖触及水面,泛开了点点涟漪。
“苏大哥,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太矫情了?”
“不会,这应该算是一份性情。”
“是吗?”景秀停下了脚步,撩起挡在自己前方的柳枝。“这一道道低垂的柳枝好似一张律动的绿幕,其柔美,其轻盈,碧绿妆成此树,大约万条丝绦必不可少。若是孤单单的一片,何谓柔美?何谓轻盈?更不会有灞桥折柳,燕子相逢了。”
“祈愿如同梁上燕,厮磨缱绻,岁岁长相见。
虽道情深,虽道缘浅。”
苏幕痕折断景秀手中的柳枝,放于她的掌心,“此时人间,莫道彼年。”
景秀看着手中的柳枝,每一片的叶子都脉络分明,它们按着顺序排列在一起,并没有孤零零的一片叶子。
“我很害怕分别。”景秀攥着手中的柳枝,开口说道,声音极低,不仔细听会以为是穿过树缝的风声。
我知道。苏幕痕安静地看着景秀,让这句话湮没在心里,我也是。
景秀的每一句都发自内心,她当真害怕分别。虽然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她一直过着她安逸的生活,未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就连父亲的离开她也完全没有印象。但时常都是,景秀醒来,枕头湿了大半,自己的脸上带着泪痕。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但景秀总觉得自己这不长一生已经承受过无数次的别离,每一次都撕心裂肺,难过的让人窒息。
“景秀,不会再分别了,这一次你我都不必离开。”
“………”
为什么,他要说‘再’?景秀抬头,对上苏幕痕满含笑意的双眸,他身后的万物随风,衬得他衣袂飘飘。
细柳如幕,荫蔽凡世浮华人心险恶,一切简单清明,何来燕子掠过湖面,水痕不散,仿佛心结不解。
了得朱楼好人家,愁肠入骨,空负曲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