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大多数时候是终点站,多数时候是痛苦。
也有一种,是解脱。
对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死亡带给他们安眠的权利;肉体被命运夺走,精神活于永夜。
看透死亡的人不多。
莱妮塔在梳妆镜前呆坐良久。片刻,她捏起丝绸裙摆,把陷在一堆华裳中的大理石镶宝凳露出——地狱的品位是独特的。
去哪里呢?
她用手抚摸房间门深棕的木纹,还没有蛀虫大胆到攫食地狱之主的无价门。黄金门把镶满巨型砗磲的磨片,让重金属的冰冷中多一分生命的圆润。
她看了一眼那双珍珠、琥珀、玛瑙、钻石、翡翠片等等次第按色调串成的拖鞋,珠光宝气亮瞎人的眼睛。
算了。她赤脚出门,外面墨色瓷砖清凉清凉。通廊倾向于幽暗,但奇迹般地视野清晰。
莱妮塔已经对每一条小道,几乎每一道门的方位驾轻就熟。
她没有开门,一直走……
直到看见露台,一点点记忆滑落,她模糊地忆起,曾经发生一件事改变了一生,具体是什么事却无从忆起。
瘦颈瘦腿饱肚的扶手柱,连接处雕刻考古学家爱用放大镜细细端详的那种各色异域小花朵浮雕。这里是露台,正厅就没有这样闲情逸致,清一色水磨白石柱除了庄严还有威严。
莱妮塔称不上一个绝对勇敢的姑娘,但是胆怯确实在幼年的泰坦之战中保其性命。神弓是最后一件器具,她是地狱最后的箭——最后一位遗嗣。都是传说,没人相信。现在传说都失传了。
现在这个可怜的姑娘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吃饭睡觉陪伴地狱之主成为生命的全部。
——这样也许很好,对正常人来说。
可是莱妮塔有一种痛苦,失去了记忆失去灵魂,想要忆起什么,意识告诉自己会受千万折磨。
上帝关闭一扇门便会打开一扇窗,不错,可还有一句话,上帝打开了一扇太大的宝库门,便会关闭所有窗。
有人醉生梦死,有人却发现大多数时候精神所需要的宝库里不存在,便会苦苦寻求。
莱妮塔属于后一种。温床只会使她发霉,她天生是一朵需要鲜血浇灌的红玫瑰,用搏击命运撞响命运之钟。
她突然发现正门廊通幽处居然还有一扇门,乍一看,那只是一面墙上的透明玻璃,细看,门缝微光暴露了它的存在。只有那居室的主人点烛彻照才有机会被发现。
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推一点点,门内无人,她就放心地置身房间。诡异的是,房内几乎空无一物,与外界迥异,只有一张华床、装饰地毯。装修漆黑,像营造者不小心打翻黑漆。那床,那毯的花纹就耐人寻味,每一件都为地下珍品,其艺术价值远胜一切贵重材料。
曾经有个姑娘叫帕尔塞福涅,但一年消失八月,根据种种推算,这定是她的房间。不同材质的黑对火光的反应不同。瓷质反火光,毛质暗褐,金属有点点星光。
房间里还有房间,她随手打开房间右壁的门,进入内室。
内室亦空空,铺着花香丝绒毯。
最后一道门是双开门,一推,全部景观前后通透,非常亮。
闪了许久,一只白瓷水仙形大缸出现,釉色清亮。
花瓣浴水诱人心扉。
莱妮塔用食指试了试水温,又见无人已久,借着胆子脱衣沐浴。
水开玉臂露,香寒白露滴。
璧人儿终于从水中走出,擦干水迹,披上轻纱里衣。
长时间无人,若来人则糟了,得抓紧。
刚外走到里间,外面窗锁突然一响。
她投目至窗,,窗自开——没有事。
与此同时,门锁大作,水迹长脚从浴缸蜿蜒爬行到脚下,黏稠粘人,根本无法动弹,缓慢染成血色。
莱妮塔狠命一挣,扯下一层皮。迅速后退,门里进来的影子把她逼到窗口,彩色玻璃窗吱吱彭彭直叫。
她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喊了一声。
门锁又响了,这回才是真。
一路黑影来到浴场,居高俯视她。
莱妮塔朦朦胧胧间已经发觉自己做了一件不可救药的事,眼眸欲睁不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