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徵远远的就看到凉亭里那个有些娇小柔弱的身影。
因为今日是陆征大喜的日子,她难得的穿了身有些妍丽的海棠红的襦裙,在空空的凉亭里显得格外的惹眼。
陆徵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陆征才十四岁,又一向以病弱“着称”,众人不好意思灌新郎官,就只好灌他这个陪酒的了。好在他在西北的时候,早就把酒量给练出来了,喝趴下一圈人以后他依旧十分的清醒。
元青菲见陆徵走过来了,下意识的想转身走开,但是又觉着自己这样转身走了有不战而逃的嫌疑,便又生生的站住了。
她抬头看向身材高大的陆徵。
深红色的喜庆衣裳依旧压不住他身上的冷漠之气,英俊的五官因为漠然而显得越发的棱角分明,他的眼睛里不带丝毫感情,但是从里面折射出的光芒却如冷星一般闪耀,加上他沉稳而又高贵肃然的气质,想让人忽略他都不行。
元青菲不由的在心里感叹,这个面冷心黑的人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陆徵面不改色的任由元青菲打量,心里却有些不解。
哪家的大家闺秀会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盯着男子看?更何况,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冷漠,甚至已经冷漠到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吓得双腿直打哆嗦。这丫头怎么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她是不是都不记得他曾经差点儿要过她的命了?真是笨死了!
陆徵却并不知道,元青菲直觉敏锐,虽然能感受到他的冷漠,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杀意,知道他并无杀心,这才能安心的站在这里盯着他看,要不然她这么惜命的人早就跑了——她自从上回大病一场后更加怕死了。
“送你们家小姐回去!”陆徵朝杏珠冷冷的开口了。
杏珠一愣,虽然不太明白陆徵为什么要让她送小姐回去,也不知道要把小姐送回哪儿去。但她对陆徵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因此赶紧上前小声的道:“小姐,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元青菲声音里没有什么波澜,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她的话虽然是对杏珠说的,但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陆徵,很明显她是在质问陆徵,嫌弃他胡乱指挥她的丫鬟。
杏珠一直低着头。却根本没有听出元青菲话里的意思。她有些惶然的道:“小姐。我……”
“没事没事,我不是说你,别紧张。”元青菲一听就知道杏珠这个傻丫头以为她是在训斥她,赶紧出言温和的安慰她。
杏珠不由的茫然:不是说她是说谁呢?这里的丫鬟就她一个呀。
正说着。天空中竟然开始飘起了雪花,转眼间就是纷纷扬扬的一大片了。
元青菲站在亭内,陆徵站在亭外。
柔美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还有脸上。
元青菲看了一会儿,惊奇的发现,雪花落到陆徵脸上的时候竟然不融化。
她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赶忙把自己的手伸出亭外去接雪花,眼见着落在手心的雪花融化成小水珠之后,失声道:“陆徵,你是冷血动物?!”
陆徵虽然不太明白“冷血动物”这个头一回听说的词。但是冷血和动物的意思他都明白,直觉上认为这不是个什么好词儿。
不过,已经有太多的人明里暗里说过他残酷冷漠了,他早就习惯了,因此并不在意。只不过像元青菲这样。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的说他冷血的人还真没有,因为没有人敢这么做。
他正想着,忽然有一只带着淡淡馨香柔软温暖的手贴到了他的脸上。
陆徵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将贴到脸上的手捏碎扭断。
但是他用自己强大的控制力生生的忍住了长期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
长期的军队生活,让他的防备心、反应能力都极高,任何接触到他身体的东西他都会第一时间去粉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战场上瞬息万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个敌人来,甚至有时自己身边的兄弟也会拔刀相向。
在他过去的十七年里,除了母妃之外,没有人碰过他的脸,他也不喜欢别人的碰触。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元青菲的碰触不反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去忍耐那只贴到他脸上的手。
不过,就在陆徵本能反应闪现的一刹那,元青菲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危险,她迅速的收回自己的手,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她怎么就忘了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人,居然还敢伸手去摸老虎的脸,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元青菲是实在没忍住,才探手去试陆徵的脸。
哪有人的脸上落上雪花而不融化的!
这根本就不可能,就算天气再冷,人体表面的温度也不会低到零度,除非是死人!
好在刚刚虽然伸手只有一瞬间的功夫,但她到底还是摸到了陆徵的脸。
他的脸冷的吓人,但是绝对还不至于让雪花凝固不融化。
元青菲用帕子使劲儿把手给擦了擦,讪笑道:“抱歉啊,我太好奇一时没忍住,你别生气啊!不过,雪花落到你脸上为什么不化呀?”她还是很疑惑。
陆徵这会儿才缓缓的松开握紧的双拳,他看了一眼讪笑的元青菲,压下心头那种有些怪异的感觉,冷冷的瞥了一眼元青菲,一言不发的抬脚转身走了。
“陆徵,你什么态度啊你!”元青菲见他冷着一张脸,一个字都不说的甩身就走,不由的也没什么好脾气了,“不就碰了你脸一下嘛,至于这么计较吗?小肚鸡肠,心胸狭隘!”
陆徵听力很好,走远了还能听到元青菲在不停的数落他的不是。
他在心里默念:她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跟个孩子一般计较,只是摸一下脸而已,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对,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他虽然这样告诉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已然加速的心跳。
夜里,陆徵回了惠宁王府,在香橼居的一株高大的桂树底下静立着。
他身后不远处是他的两个一直跟随他的贴身护卫,名叫马高仓和杜达。二人俱是一身黑衣的站在黑影里,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那里还有两个人。
他们两个便是当初与陆徵一同出现在东平的清泉寺里的黑衣人。
晶莹剔透的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的飘落着,不时地有雪花落到陆徵的脸上。
陆徵伸手拂去脸上的雪花,动作轻柔的不似往常,仿佛落在他脸上的是什么宝贝一般。
马高仓和杜达疑惑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怪异的神色。
主子自从从北安郡王府的酒席上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了,一直站在雪地里擦拭左脸上的雪花,脸上表情虽然也冷淡,但是眼神里却不似往日那般漠然。
今日这是撞了什么邪了!
在过去的五年里,主子什么时候还管过脸上飘落的雪花?!
莫不是在北安郡王府的喜宴上受了什么刺激了吧?
不对呀,他们两个最了解主子了,从来只有主子刺激别人而没有别人刺激主子的时候!
或者他是看到比他小好几岁的北安郡王世子都成亲了,他也想要成亲了?
也不能啊,他们两个昨夜连夜去打探过那位北安郡王世子妃了,生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是男人看了就再也不想成亲的类型哪!主子的喜好不该这么奇特吧!
陆徵站了一会儿,终于停止了有些怪异的动作,他转身朝马高仓二人走去。
马高仓与杜达赶紧收敛了眼中异样的神色,恭敬的垂手而立,等候陆徵的吩咐。
“杜达,把萧英叫回来,那边的事暂时先不用她管了,我另有事情安排她。”
杜达什么也没问,只是干脆利落的恭声应“是”。
第二日,萧英便回来了。
她恭敬的给陆徵行礼,低声道:“主子,请您吩咐。”
“你去保护一个人,顺便也要监视她,平日里都跟什么人接触,都做些什么,都去哪里,都要回来禀报。只是有一点,不能让她有任何的危险。”陆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而冷漠,如往常一样在交代任务一般。
萧英虽然心中疑惑,为何要派她去做这样的任务,因为这样简单的任务通常都是由别人去做的,她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因为习武很早,天赋又佳,因此她的武功在陆徵所有的女手下当中算是最高的了。
但是她一向不多说话,只听从命令行事,因此只是低声道:“属下明白。”主子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不应该也不会去质疑。
过了两日,陆徵便把萧英带到了陆征面前。
他尚未开口,陆征就直接大叫道:“大哥,还是你对我好,知道我不喜欢高大威猛的,特意给我送来个小巧玲珑的!我们见王爷选的世子妃哪,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呀,弟弟我这些日子全是辛酸泪啊……”
陆征还没说完,陆徵便毫不客气的打断他,面无表情的道:“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元八小姐的护卫,你给王妃,让王妃转给她。记住,不要说是我找的人,只说是你找的即可。你要是想找女人,惠宁王府后院里什么样的都有,你尽可以去挑,父王不会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