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倾洒下来,覆在万物之上,藿宅还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唯独花园里的百花绽放得瑰丽,姹紫嫣红,看上去那样勃勃生机。
可惜这番好光景,末善是看不到的了。
她在地牢中平安的度过了第一个晚上,然而与表面上的宁静截然相反的,是她内心的不安宁,相安无事,这只是假象。
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一切总是平静得令人心慌,不可预知的危险正以势不可挡的锐利步步袭来。
说不怕死,那都是骗人的,尤其身在这人间地狱般的地方,末善恍如跌入那深沼泥潭之中,爬不起身,也回不了头。
现在回想起来,车祸发生的时候,她始料不及,未及多想,已然清醒,藿栖迟刺穿她心脏的时候,她本可以躲过的,可是他那比恶鬼邪灵还要强大的气场却让她不可控制的心神恍惚了。
两次面临死亡,都被她以一种莫名的好运气迎刃化解,然而,这一次,命运赋予她的枷锁,她还能再一次得幸逃过吗?
藿栖迟几乎一夜未合眼,给珀奈安排的藏身住所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一窝端了,随身带的亲信非死即伤,就连珀奈本人也未能幸免。
连续一个月来,混迹于黑道的大小帮派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黑帮史上最具爆炸性的大事件,亚洲四大黑暗势力,捉对厮杀,竹合会对战斧的殊死火拼即刻宣战。
K金更是对珀奈下了诛杀令,甚至不惜花重金只为取他项上人头,手段毒辣阴狠,逼得珀奈被迫逃离缅甸,偷偷潜入中国境内避难。
众人心照不宣,以藿门和战斧的关系,珀奈的行踪必定被藿栖迟所庇护,到底是竹合会一统亚洲的野心终将实践,还是藿门与战斧的强强联手更具威慑力,没有人敢妄自揣测。
爆炸发生的时候,珀奈正站在窗口,对面没有狙击点,他被完全暴露在日光的视线下,全神贯注。
背后的房子在一片火光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猛烈响声,他反应不及,被飞溅而来的火团烧灼了整条左臂。
藿栖迟震怒,胆敢在他的地盘上动手,不管来者是谁他必追杀到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绝不放过。
相对藿栖迟的大动肝火,珀奈倒是镇定许多,他点着一根烟,丝毫不在乎正在替他处理伤口的韩蛟的感受,烟雾缭绕冲进鼻腔,呛的他直皱眉。
珀奈笑话他,“真不像爷们!”
他的中文造诣不错,连“爷们”都会用了。
可他这幅模样,韩蛟在背地里撇了撇嘴,比他还要不爷们吧。
末善还曾笑话他“小白脸”,其实他真该拉她来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小白脸。
想到末善,韩蛟又黯然了。
他的直觉一早告诉他,这个女人不同于常人,可惜她触到了藿栖迟的底线,能留下个全尸,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了吧。
终究是红颜多薄命,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想必这些灾难也就不会降临了。
一直不吭声的藿栖迟发话了,“你先住到我那,看样子,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你。”
珀奈却兴奋了,天知道,他都快无聊得长草了,“藿,听说你抢了个小女人在家金屋藏娇,我早就想见见了。”
不知为什么,韩蛟突然觉得心虚不已,他和珀奈的接触最多,哥不会怀疑他吧?抬起头,毫不意外的对上藿栖迟探究过来的凌厉目光,“不关我的事!”
珀奈不干了,“来暮山,除了你我就没见过别人,怎么不关你的事了?”
韩蛟怒了,这简直就是□□裸的栽赃陷害啊!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他就不信他能掰扯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他绝对低估了这个以“狡猾”而立足东南亚大壁江山的黑道头头,“半个小时前,在车上。”
靠!韩蛟低咒一声,救回珀奈的路上,他被安排在后面那辆车上替他止血,非常不幸的,在时间上,他的确曾和珀奈单独相处过。
他百口莫辩,认命的垂下头去。
藿栖迟冷冷扫他一眼,“要不要你也下去和她做个伴?”
“哥,真不是我!”
他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吞,该死的珀奈,他费心救他一条胳膊,他居然恩将仇报!
那厢还不知死活的招惹藿栖迟,权把无知当调情,“她美不美?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沉鱼……沉鱼大燕,她是不是比那沉鱼大燕还美?”
韩蛟听闻,默默望天翻了个白眼,大哥,没有文化就不要那么多废话好不好。
藿栖迟毫不留情的断了他的幻想,“关进地牢的将死之人,你说美不美?”
珀奈“啧”了两声,表示惊奇,“藿,你居然会对女人下狠手?看来这个女人,果然是特别的,那我更要见见了。”
他的眸子暗了又暗,“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
珀奈纳闷不已,他要见个女人,这有何难?
“她马上就会是一具尸体了。”
“啊嚏。”
地牢不比外头,阴冷潮湿,末善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外衣,暗无天日的寒气一直侵入到她的心底,她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阿善姐姐,你是不是发烧了?”
阿晚见她状态不如昨天,有些担心的问出口。
末善拭了下额头,似乎是有点烫,这下好了,旧伤未好新病又添。
“我姐姐以前发烧的时候,也是这样,会不停的发抖。”
“你还有姐姐?”
她问阿晚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他只闷头嘀咕,“他们杀了我爸爸。”
却不想,他家里还有个姐姐,提到姐姐,阿晚的眼睛都亮了,“我姐姐叫堇希,她会功夫,像李小龙那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末善被她逗笑了,“她这么能打?”
“对啊对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女人!”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末善忍住鼻头发酸的冲动,“那她现在在哪?”
阿晚沉默了,好半天,他才向末善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神情悲伤,末善没有再问,阿晚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很可能早在三年前藿栖迟就已经杀了他全家,不然他也不会被关到这里。
阿晚指了指挂在墙壁上正在刨砖的大块头,“他叫豹子,他就认识我的姐姐。”
豹子听见声音,猛的回头冲末善一阵嘶吼,阿晚忙对她说,“阿善姐姐,别怕,他只是看着凶,不会害人的。”
“你怎么知道?”
阿晚摸摸鼻子,似乎解释不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人怎么还会死在这里?
末善心里悲伤,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呢,不还是要死在这里了。
“阿善姐姐,你不会有事的。”阿晚说得极其笃定。
她的心思明显得连个孩子都能看出来了吗,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无所谓的摇摇头,“该来的总会来,这是命,逃不掉,也躲不过。”
“你要杀她?”
钟菱不敢置信,这三年的风平浪静,让她一度以为他不会再回到从前那个只会杀人的可怕恶魔,可是现在,他居然要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是唯一能够让她接近钟栎的人。
藿栖迟没有作答,径自往前走。
钟菱怎肯罢休,挡下他的去路,“我不允许,你听见没有,我不允许你动她!”
他低下眼睑,却并不看她,“我要她死,你拦不住。”
珀奈及时出手,朝钟菱抛了个热情的媚眼,“菱妹妹,看见我不高兴吗?”
此刻的钟菱,眼里除了愤怒,哪还容得下其他,她一个反手用力推开珀奈,丝毫不顾忌他刚包扎好的伤口,气势汹汹直逼藿栖迟。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找出真相?你既然答应帮我,为什么却要对她痛下杀手,你说,这些都是为什么!”
她的神情激动,脸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
珀奈不作声了,钟栎的死他是知道的,甚至连他死的过程,他也亲眼目睹了。
同样知道真相的韩蛟,也坐不住了,他实在担心她会失控,“阿栎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是找来十个末善,你也换不回一个弟弟啊!”
“呵。”
钟菱却笑了,“你们都帮他,都帮他!你们这是根本就是在助纣为虐!”
韩蛟不忍,“事情不是你想的……”
“你住嘴!”
钟菱打断他,手堪堪的指向藿栖迟,第一次,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竟是无尽的恨意,那绝望的声音响彻许久,在空偌的宅内反复回荡。
“我早该想到,阿栎是你杀的,他根本就是死在你手上的!”
韩蛟抱住她欲冲上去撕裂藿栖迟的身子,“哥怎么可能会杀阿栎,他死了,你也要把自己折磨疯吗?”
钟菱的控诉却还在继续,她最后见到阿栎的时候,他已经化作一堆灰烬,他甚至都没有同她告别,竟就这么去了。
钟菱不愿想象阿栎死时的那一幕,她最亲的弟弟,究竟是怎样一幅惨死的面容,这幅画面,是坚强如她也永远不敢想象。
她宁愿天真的想当然,那只是藿栖迟编造出的谎话,因为她不止一次的感觉到,阿栎就在她的身边,和她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吹拂着轻柔的微风,甚至,存在于相同的世界里。
“够了!”
藿栖迟一声厉喝,打断了这出闹剧。
瞬时,哭诉声,吵闹声,尖锐声,统统停了下来,时间静止在这一刹,仿佛唯有指尖强烈跳动的脉搏才能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藿栖迟的声音坚定而不容退让,“阿栎的死,随你怎么想,但是末善的命,我决不会留。”
万物无声,钟菱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血液倒流冲上脑袋里的轰隆响声,她所有的能量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爆发出来,韩蛟拉都拉不住。
“藿栖迟,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杀人机器,凡是死在你手里的冤魂,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被诅咒的那人,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直到她泄恨完,才冷冷的转身离开,没有人注意,他的双手因为一股探不出的复杂情绪,紧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