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夜离先生声名远震,哪有几个人敢说不认识您的呀?”小叶子为了脱身,嘴上就像抹了蜜一般,极尽蜜语甜言的胡诌起来,“我们杨天王天天挂在嘴边上说,说夜离先生……夜离先生您英俊潇洒,神武非凡,是他学习的榜样。他为了自我激励,还画了先生的肖像挂在卧室里,日夜膜拜。我们这些小弟子得以瞻仰过先生尊容,这才认识您老人家的。您老人家看在杨天王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我走吧。我真不是故意跟踪先生您的。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走错路了,这才……”
李厘冷冷道:“可你刚才说过看到我追踪一人。若不是对我留心,又怎会察觉这么细致?”
“我没看到……我真没看到。”她刚才见他一味追行,傻子也知道他是在追踪别人了。可没想到他多疑至此,非以为她看到了什么,真是百口莫辩,“先生,壮士,大哥……我……我真是够醉够无奈了……”
“你醉了?你是想说你喝酒了吗?”李厘挑着眉头,更是疑惑。
小叶子简直被这个古板少年气炸了肺,怎么老天爷就能造出这种石头一样的脑回路?
她翻白眼的姿态太过明显,李厘看着心下也十分不适,逼问道:“你到底是谁,快说!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会为难你。”
不会为难我?小叶子叹了口气——把我放回大地上,再说不为难也不迟。她四顾无人,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去扯易容面具。
她手刚一动,李厘就警惕出剑。她防不胜防,差点被他削断手指。饶是她躲得快,但风勾如此锋利,这一剑之下也稍破了她的手腕。
狗啃泥就罢了,居然还让她见血?!该死的李厘!你真是够了!
她气得一把撕下面具,大骂道:“你个猪少爷,睁大你的猪眼好好看看老娘是谁?”
李厘只见眼前一花,朝思暮想的面容骤然现于眼前,一颗心犹如被重锤狠狠一击,霎时间呆了一呆,随即脸现无尽欢愉,手不由得一松。小叶子骤然失去制约,嗷的一声自由落地,重重墩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先狗啃泥,再剑削手,现在还狠狠摔她个屁股墩儿?!小叶子火冒三丈,跳起来就狠狠一脚踢向李厘。
李厘也不躲开,反而喘着粗气,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小叶子被他一抱,瞬间傻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抱得那么紧。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体会到从他心底骤然释放的那份关怀和温暖。
她无法拒绝这种关怀,尽管她知道,这也许会带来误解。因为她也很关心他,很想照顾他。她对他虽然不是爱情,却依然不想他吃苦和难过。只要他需要,她愿意无条件为他解忧。他伤心难过,她便也跟着心碎。不为别的,因为他是李厘,因为她是小叶子,因为他和她所共同拥有的青梅竹马的时光。
他什么也没有说,眼角却沁出一点湿润。
她叹了口气:“这里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这里吧。”
他放开她,点点头,望着她的眼里满满都是对她的眷恋,仿佛她是他的一种寄托。好像只要看着她,他便可以回到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时光。他脱下身上的斗篷,将她面貌遮住,神色虔诚的就像一只被她豢养的忠犬看着主人一般。被他这样注视,小叶子心如刀割,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拉着她的手,避过众人视线,迅速从角门暗道出了岳州城。
直到了岳州城郊的驿站之中,他才放了心。他怕她冻着,掏出荷包从驿站里包了一个单间,又为她生了炉子,烧了热水。他将小叶子安置在炉子边上取暖,又出门找店家要了些糖和一个瓷碗,回屋拿热水冲了一碗糖水,微笑着给小叶子送上。
小叶子端着糖水,心情复杂之极。
这些活,以前李厘这大少爷都不会做的。如今看他做的这般熟练,小叶子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眼角一红,便有点想哭。
李厘怎么会注意不到她的细微神情变化,还以为她在外面冻得难受,忙往炉子里又加了些炭。回过头,见小叶子仍怔怔的端着糖水,李厘笑了:“喝呀。”
小叶子嗯了一声,端起碗了喝了几口,将碗递给李厘:“天冷,你也喝点,暖一暖吧。”
李厘微笑接过碗来,坐在她椅子旁边的地板上,就着碗边低头喝了一口,又抬眼看了她一眼,似乎怕她消失一般,见她好端端还在,这才放心,端起碗底将糖水一饮而尽。他喝糖水的时候,喉结随着吞咽上下翻飞,甚是性感好看。小叶子静静看着,不由得一笑:这个小少爷,现在真是长成一个男人了。李厘喝完,放下碗,笑着望向小叶子。小叶子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对视,一个喜悦,一个却忧伤。
沉默了许久,两人究竟还是彼此关心,竟不约而同的开口问询:“你的伤……好了吧?”
李厘嘴角一牵,低头道:“我没事的。你呢?”
小叶子摇摇头:“早没事了。”她沉默片刻,又复开口,“薛姑娘呢?她也挺好吧?”
一提到薛悦,李厘的神色瞬间有些暗沉。他没有想到连小叶子也会开口询问薛悦,只得答道:“她很好。”
小叶子嗯了一声,笑道:“薛姑娘长得好,人也好,本事也很大。你好福气,有她在身边扶持爱护。我想你爹爹妈妈泉下有知,也会为你开心的。”
她语出真诚,却深深的刺痛了李厘的心。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可是……我最想守在我身边的,是你。”
小叶子全身一震,面对此情此景,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气氛,只好起身拿起空碗:“我去把碗还给店家……”
见她马上就要出房门,李厘立刻站了起来,伸出双手从她的背后笼过,搂住了她的肩头。
听着李厘那急促而又热切的呼吸声,小叶子不禁又是心软,又是心酸。她不敢动,生怕自己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李厘将脸埋在她肩头,嗅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目眩神迷。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向小叶子告白的情景,但从未想到,促成告白的原因,竟是因为“薛悦”这个名字。可是他已经说出告白的言语,也不能后悔了。刚才见她想要出门,他心里陡然空了,仿佛就要失去她一般,瞬间不安起来,不及细想,起身就抱住了她。可抱住她以后,竟也没有幻梦中设想的那般幸福满足,只是察觉到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好像在他的怀里,比外面的数九寒天,更让她周身冰冷。
又是一阵沉默,小叶子低声道:“杨一钊还在城里,我要去寻他了。”
她掰开他的束缚,想推开房门。他伸手猛然将她扳转过来,灼灼的盯着她,怒道:“你躲什么?”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他控制不了这焦躁的情绪,只想求她给自己一句安稳。只有她的答复,才能平复他躁动不安的心。
小叶子被他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内心的感动与理智疯狂的交融冲突,她的眼神开始躲闪着:“我没有。”
李厘见她如此,更加咆躁不安起来。这死人!自己一直一直心心念念,每日每夜都牵挂着她,从来不曾忘怀,她却这么回应他?他语气更加愤怒:“你干嘛躲我?”
小叶子又气又羞又窘:“我……我……”面对李厘,她总是抱着纵容的心态,不愿意这么直白的说出伤害他的任何话语,可不说……又真的是件好事吗?
李厘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正视自己:“你看着我说话。”
小叶子被动直视着他,受制于他的强硬,使她的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求求你让我走吧。我现在是天王帮的逃犯,多待一刻,便只会多连累你一分。”
“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吗?”李厘怒道,“什么天王帮,什么萧昀汐,什么夜离先生,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吗?”
“我知道你不在意。”小叶子见他真情流露,感动不已,不由得眼角渐湿,但残存的理智依然提醒着她,她不能再这样任事情发展下去了,“……可是你必须在意。你爹爹妈妈惨死故乡,尚未沉冤得雪。你历尽艰辛,好不容易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杀父仇人亦犹在眼前,你又怎么能因为这些无谓的事情而放弃?”
“什么叫无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十几年了!”李厘倔强的盯着她,一字一顿,咬牙坚持道:“我不信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小叶子摇摇头,泫然欲泣:“可……可是……”
“没有可是!你就是不信我!”见她犹豫,他心中气结难忍,赌气的吼道,“我……我虽然现在没什么大成就,可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一定会尽我全力,护你周全!”
小叶子看着他,听着这滚烫炽热的肺腑之言,她那么珍惜李厘,岂能毫不动容?她低下头,眼看眼泪就要决堤。她真想告诉他,她相信他,她愿意毫无保留的支持他。可有一个更强硬的声音在她心中反复彻响——小叶子,你不能太自私。推开他,斩断他的执念,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她心意已决,低着头,睁大眼睛,将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再抬起头时,她已是一脸冷笑。
“对,我就是不信你。”
就像是被她狠狠抽了一个耳光,李厘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惊惶颓丧。
她强硬的向前逼近一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幼稚?”
李厘被她逼得又退了一步。
她又逼近一步:“你有什么资格,凭什么要我跟着你受苦受难?”
看着李厘像个被逼到墙角的受伤野兽一般,她却毫不“心软”,再度逼上:“除了一颗不值钱的真心,你能给我什么呢?”
“我已经答应了杨一钊,和他在一起了。只有他才能给我,我想要的安定。你,不配。”
她说完,再不看他一眼,夺门而出。才一出门,便撞上了寻她而来的杨一钊。她不敢出声,拽着杨一钊就往驿站外面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驿站,此时天上忽然飘起雪花。小叶子也不停步,只扯着他的手,越走越快。地上的雪越积越多,越来越厚。小叶子却仍旧一味蛮横的向前冲着,也不管杨一钊跟不跟得上,撒开他的手,就往前奔跑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脱力,猛地一个趔趄重重摔在雪中,她终于忍耐不得,放声大哭。
杨一钊默默的扶起她,将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哭吧,叶子。哭出来就好了。”
小叶子伏在他肩头,哭得肝肠寸断:“我……我太残忍了……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刻,我却如此伤害他,贬低他……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
杨一钊伸出手轻轻替她擦着眼泪,笑道:“刚才看你侃侃而谈,一刹那还以为你成熟了。”他解下外衣,披在她肩膀上,沉声道,“李厘会明白的。相信我,他比你想象的坚强的多。你也得加油,不能输给他,知道吗?”
“放心。”她顺从的伏在他的怀里,虽然还是止不住眼睛里的泪,但他的气味和体温,慢慢的止歇了她的痛苦。她的眼神,也随着决心渐起而慢慢坚定了起来。“……我马上就会好的。”
杨一钊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搀扶着小叶子,顺着漫长的雪道渐渐走远。
在他们身后,李厘紧握着双拳,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在雪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渐渐消失。
这一次被拒绝的彻底,他虽然伤心,但已没有了昔日那般撕心裂肺,尽管意难平,却也尽了力,也许……这执念是时候结束了。
最终,他低下头,向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