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说是竹林,杏树倒是颇多。陆晓蒙捧了满怀的杏子,顺手将杏核扔进不远处的瓦罐之中,嘴上动作依旧不停。
“友善,都等一天了,你好歹回来歇歇,说不定今日颜将军不来了呢。”陆晓蒙瞄准晋王后脑,将一颗杏子丢了过去。
晋王吃痛才反应过来:“晓蒙你先吃些杏子,待会儿我就去做饭。这会儿做了,等芊芊过来便该凉透了。”
陆晓蒙扁了扁嘴,再要吃下去,吃杏也该吃饱了。自打颜芊芊允诺了得空便来探望之后,她的伙食标准就直线下降。偶尔能吃到一顿正常饭,还是沾了颜芊芊的光。
见晋王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陆晓蒙不用想便知道,这时辰颜芊芊该是已经出了军营,不回府便该直奔此处。
抚着自己委屈的胃,陆晓蒙竟和晋王一同期待起颜芊芊的到来。
直至夜深,吃饱喝足的陆晓蒙才躺在榻上拍肚皮。晋王颓然坐在一旁,手边的筷子都没动过。
陆晓蒙抬眼望去:“友善,差不多得了啊。你在这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颜将军可未必看得见。”
见晋王郁闷着不说话,陆晓蒙翻了个白眼,倒头就睡。
过了一会儿,陆晓蒙还是忍不住爬起来劝:“你也知道在朝为官,每天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说不准颜将军这会儿正忙着呢。她就是想来见你,也要得空才行不是?”
“晋王殿下……”
外头悄然传来一声呼唤,晋王立时就活了过来,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颜将军,你来的正好,给你留了饭菜,这会儿还热着呢。”晋王添置了一副碗筷,期待地看着颜芊芊。
颜芊芊欣然落坐,品鉴过晋王的手艺,笑道:“今日来可不光是为了蹭饭的,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一旁被子里捂着脑袋的陆晓蒙闷声闷气道:“现在的好消息,就是颜姐姐不来,也能叫我吃上一口正常饭菜,那我便知足了。”
颜芊芊失笑:“你倒是好满足,不过这次我带来的好消息,可不止如此。”
吊起了两人的胃口,颜芊芊神秘道:“近日朝中已经无人谈论那事,卯时三刻又正巧有商船到武源县。到时有连、祝两家,他们追去之前还要谨慎掂量,届时晋王殿下便可回中土了。”
陆晓蒙人还裹在被子里,脑袋倒是钻了出来:“这当真是个好消息,颜姐姐也和我们一起走么?”
“想什么呢,我身为守将,当以家国为重,怎能擅离职守。”颜芊芊适时浇上一盆冷水。
陆晓蒙摊手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某人不甘心,非得听姐姐自己说出来。而且自己还不好意思问,便叫我来说。”
颜芊芊目光落在晋王身上:“你我共同努力,尽早促成两国盟约,到时我便可名正言顺地嫁到中土。”
晋王傻笑着点头,陆晓蒙哂笑道:“姐姐开了口,友善定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但此事谈何容易,这不知道多少秋的分别,友善可怎么熬得过去。”
见得晋王的反应,陆晓蒙捧腹笑道:“你个大男人脸红什么,颜姐姐又何尝不是这般念着你,姐姐还没不好意思呢。”
颜芊芊羞赧道:“不与你们多说了,记着夜里睡得浅些,别耽搁了时辰。”
晋王嗔怪地对陆晓蒙道:“都再三嘱咐你别乱说话,这下好了吧,又给芊芊气走了。”
陆晓蒙事不关己一般,复又倒头躺下,期待着明日的归乡之旅。
颜芊芊本以为事情会如她安排的发展,却不知中途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天色微明就听闻皇上派了管将军去码头。
心急之下,颜芊芊顾不得多想,牵了高头大马就出门去。
马蹄未停,颜芊芊便跃下马背,急声问道:“还没到时辰,怎么就开船了?”
船家无奈地摊手道:“姑娘若是有急事,就只能等明日了。官府勒令提早开船,我哪里敢不听,我的货也没搬完呢。这世道想要混口饭吃,不容易咯……”
转观远处的二人那边,陆晓蒙本就没有痊愈,又护着晋王,支撑得很是吃力。一转眼的工夫,陆晓蒙身上已经连添几道血痕。
“晋王殿下,你定要安然回到中土,促成你我一直努力的局面。届时你与颜将军做了结发夫妻,亦是我想看到的。”陆晓蒙说罢,拎着晋王背心奋力一推。
而后陆晓蒙长叹一声:“若天可怜见,便佑我随波漂流,终有一日能回到故土。”纵身跃入海中。
晋王飘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陆晓蒙眼中的光泽逐渐暗淡,最后落入茫茫大海之中,再找不到踪迹。
心里忽的一沉,晋王已经见惯了挚友受难而他无能为力的场面,但此次却大不相同。瞧着溅起的水花,有如陆晓蒙最后的告别一般,叫晋王难能保持麻木。
魏谦游忽而意识到什么,云韶感受到身侧之人全身紧绷,不免问了一句。
魏谦游脸色难看道:“我这会儿才想起来,颜芊芊该是与晋王那个老男人年纪相仿才是。就算尔时她在我面前装稚嫩不觉尴尬,我却也是装过老成的。”
云韶失笑:“那又如何,真搞不明白你在尴尬什么。彼此都是演戏,又有什么尴尬的,更何况晋王也没长你几岁。”
魏茵茵感受到后颈落了一滴湿热,不由回头望去。晋王已是双目泛红,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魏茵茵清楚,这句话若是说出来,定是哽咽的声调。
魏茵茵劝道:“晋王哥哥别太难过了,至少最后看到的,是晓蒙姐姐落入海中,并未亲眼看到她……”
“所以晋王哥哥,你与其每年为她哀悼,还不如祈祷她平安无事。我们现在就到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晓蒙姐姐平安好不好?茵茵也一起。”
晋王心中苦笑,果然再怎么天赋异禀,魏茵茵如今还是个懵懂的小丫头呢。茫茫大海,就算精力充沛之时落入其中都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晓蒙当时的情况本就不容乐观。
但看魏茵茵说得认真,晋王又怎么忍心拒绝,欠身被魏茵茵牵着出了屋门。
为了不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魏谦游从屋顶跃下,一再告诫道:“茵茵,菩萨面前定要前程,万不可学爹爹从前那般,说出这回的香先欠着,下回补上之类的话。”
魏茵茵嫌弃地看了自己爹爹一眼,这时候跑出来破坏气氛,不知道这关乎你女儿的终身大事么?还想着叫菩萨见证,她和晋王彼此许下誓言的一刻呢。
魏谦游不解女儿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他说得很认真好不好?
魏茵茵似乎看穿了魏谦游的心思,无奈道:“爹爹,并不是一句玩笑,用认真的语调说出来就会让气氛变得严肃的。”真是要了亲命,她爹爹什么时候能成熟些。
瞧着魏谦游身后走来的云韶,魏茵茵下意识放开了晋王的手,娇滴滴唤了声娘亲。
云韶将魏茵茵招到自己面前,眯眼笑道:“茵茵,方才娘亲听你那般唤晋王,是娘亲听错了,还是茵茵将这称呼会错了意?”
晋王要说什么,却被云韶一眼瞪了回去。她自己的女儿她还不知道,魏茵茵成熟得很呢,绝非晋王所想小孩子的天真之言。
魏茵茵缩了缩脖子:“听说两位师姐之间的关系,也是爹爹和娘亲同意的。爹爹和娘亲如此开明,自然会让茵茵自己选个如意的夫婿。”
云韶微笑不减,点头道:“是呢,在此事上面,娘亲定不会为难茵茵。只是茵茵有了中意的人选,一定要事先告知娘亲,娘亲好替你与人家详谈。”
晋王背脊生寒,面对赤果果的威胁,他不配合也不行了。当即蹲在魏茵茵面前正色道:“茵茵你且说说,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大伯也替你作主。”
云韶满意地收起了眼中那抹危险的光泽,这就对了,她是开明地让魏茵茵自己挑选夫婿,但不是挑个大伯回来。
魏茵茵却是急了:“什么大伯,茵茵才不要你做大伯。方才都说得那般清楚了,晋王哥哥不是也没拒绝,怎么见了岳父岳母反而胆怯了。”
云韶脸泼了墨似的黑,当着他们的面魏茵茵尚不加掩饰,若是就此放任,魏茵茵很有可能走了她的老路,绑个压寨相公回来。
魏谦游给了云韶一个安慰的目光,俯身问魏茵茵道:“方才晋王的故事你也听到了,若中土和北胡之间有朝一日能得太平,你却叫颜将军如何呢?”
魏茵茵歪头道:“梁叔不还是抬了几个通房,这点茵茵就比娘亲开明许多了。晋王哥哥想要纳妾,茵茵是不会拒绝的,但定不能比对旁人比茵茵更好。”
颜芊芊扶额,明明是她和晋王先定下终身的,怎么反倒成了妾室。
晋王亦是语塞,半晌才道:“茵茵,可你该知道,你我差了多少年岁。就算你爹爹娘亲不反对,本王却是不能应承你。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