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或许对大多数上山学艺的人来说,学成下山的那天都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对魏谦游来说则不然。

对魏谦游来说,山下的世界是饱受疾苦,是受人欺压。自从十年前被师父带上天灵山学艺,师父便是他的亲人,这两间茅屋几亩闲田便是他的家。要说离家到一个陌生且心存抵触的地方去,魏谦游着实有些为难。

魏谦游往师父脚边一跪,眼中尽是乞求之色:“师父,弟子以后练功绝不偷懒,有什么错处,也请您老人家看在弟子年幼的份上多担待。只求师父别赶弟子下山,弟子还要留在山上照顾师父呢。”

老者单手将魏谦游托起,笑道:“师父可不是在怪你,你随为师在这山上住了十年有余,为师实在没什么可传授的了。”

而后老者目光望向一处,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望,却牵引着魏谦游也一同望去。

“人生不长,为师已经替你做出了十年的选择,如今为师大限将至,是该放你去看看山下的花花世界。”老者说罢,示意魏谦游出门去。自己平躺在榻上缓缓合了双目,似是完全融入这处篱笆小院一般,宁静而安详。

“师父……”魏谦游声音颤抖着叫了一声,紧咬着嘴唇强忍眼眶传来的酸涩感。

在草屋门前插了三柱清香,魏谦游对着草屋三跪九叩,才含泪起身,望向下山的那条小路。

“诶哟。”魏谦游痛呼一声,是被异物砸了后脑所致。低头一望,落在脚下的是一只青花小碗,是平日师父吃饭时最喜欢的那只。

这是……师父最后的指引?魏谦游脑部了一下自己在金陵的街头,身下铺着一张草席,面前放着青花小碗的画面,用力地甩了甩头。

就听屋内传来一个浑厚且带了三分怒意的声音:“为师还没西去呢,你个不肖弟子就着急上香,要不是你跑的快,为师非断你一条腿不可。”

魏谦游捡起青花小碗,恭恭敬敬地摆在窗台上道:“冤枉啊师父,这三炷香是弟子昨夜欠老天爷的,谢他老人家布雨之恩。”

好在这处小家里面,能给师父扔的东西不多。魏谦游见屋内没了回音,讪讪地又朝草屋鞠了一躬,悠哉地朝山下而去。

此时的魏谦游再看不到,屋内平躺在榻上的老者,已是气若游丝,被岁月雕琢了百年的脸上不复半点光泽。

“在天灵山住了十年,还从没往山下走过,倒是别有一番景致。”一路上花鸟作伴,魏谦游的脚步也不再一步一生根,若非特意提及离别二字,倒像是在游山观景。

下山远比上山不易,夸张的倾斜角度,常人便是借助绳索也难以攀援。而对习惯了山路的魏谦游来说,陡峭的山壁却算不上什么障碍。

微凉的山风,吹走的不光是离别的苦闷,还有对山下世界的恐惧。金陵城遥遥入眼,魏谦游随手摘了一根草杆叼在口中,心里已然规划起下山后的日子。

“等下了山,我要惩奸除恶,劫富济贫再劫富。然后在城里盖一座大院子,到时候也把师父接来一起住。”

魏谦游步履如飞,不过花了两个时辰,便已经到了山脚下,却不想此处竟是这般荒凉。

官道两旁不见了青树翠竹,只有丛生的杂草,和几家相隔数里的歇脚茶棚。

“小哥留步,太阳这般毒辣,小哥坐下喝完茶歇歇脚,再赶路也不迟。”茶棚下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招呼道。

妇人面黄肌瘦,腰背有些佝偻,手上干燥且布满皲裂。看样子在此处开设茶棚,生意并不算好做。

“哎,就来。”魏谦游应了一声。虽说这一路上遇到山泉都会灌饱肚子,但这老妇是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魏谦游受宠若惊,并不想拒绝老妇人的邀请。

魏谦游一连喝了三大碗,只是寻常的粗制茶叶。解暑比不上山泉,醇厚也比不上师父的手艺。

魏谦游起身抹了把嘴,对老妇人笑道:“谢谢婆婆,你的茶很好喝。”

老妇人见魏谦游要走,急了,忙拉住魏谦游的手腕。

“小伙子,你可别欺负我老人家。茶你是喝了,茶钱呢?”

银子?他下山时孑然一身,莫说两袖清风了。衣袖上的补丁多得,怕是怎样的清风也吹不进来。

魏谦游犯难道:“老婆婆,不是我不想给,只是晚生从前一直在天灵山上过活。眼下刚从山上下来,当真是没有银子啊。要不我留在这里帮您卖茶水,就当还茶钱了?”

老妇见他说的有理,眼色也是诚恳,摆手道:“罢了罢了,人说多行善事,菩萨自会知晓。这几碗茶就当老婆子请你的,你快去赶路吧。”

魏谦游脸上一喜。师父常说,遇到贵人便是要有好事将近了。这位婆婆这般好心,定是他的贵人。

魏谦游反握着老妇的手道:“谢谢你婆婆,我正要去临近的金陵城。等我到城里赚了银子,一定回来报答你。”

老妇望着魏谦游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不过是几碗茶水罢了,还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真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年轻人,眼里头干净,希望能一直这么干净下去才好。”

官道平坦,正如魏谦游所期盼的日子,一阵疾驰好不恣意。

“小哥,慢些走。”这次是前方不远处,传来的一个粗犷的男声。

又有贵人?魏谦游脚下一顿,循声望去。

前面足有数十人将宽敞的官道堵了个水泄不通。那一行人皆是布衣打扮,手持钢刀长矛,脸上十足的凶悍相。

说话的便是为首一人,那人昂首跨在高头大马背上。身材壮硕高逾九尺,脸上还有一道疤痕,自左眼延申至嘴角。

“大哥,叫我吗?”魏谦游高声问道。这伙人看上去凶了些,不过说话还算,不像是什么坏人。

领头那人跃下马背,对魏谦游一抱拳。魏谦游不解何意,也学着那人的样子抱拳。

就听那人道:“我兄弟初到此地,想劳烦小哥带路。等到了地方,定当重谢小哥。”说罢,那人便将一锭份量不轻的银子递到魏谦游手中。

魏谦游摇摇头,将银子推了回去。师父常说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虽说大多是在他练不完功不许吃饭的时候,但魏谦游对这句话还算记得真切。

那人倒是魏谦游嫌少了,便笑道:“小哥别误会,这只是保证金,到了地方还有重谢。”

魏谦游道:“实不相瞒,小弟也是刚从山上下来,这些年一直都住在天灵山上,对山下的路也是不熟。大哥让我带路,那可真是为难小弟了。”

怎知那人听罢眼中一亮,并不似魏谦游想象中的失望,甚至还有些激动。

那人双手在魏谦游肩上一搭:“兄弟,我们就是要去天灵山清风寨,我是你们大当家的朋友。没想到迷路犯愁时,竟遇上了自家兄弟,还请兄弟引路。”

“清风寨我倒是认得,不过我并非寨中人,大哥要去的话就跟我来吧。”魏谦游如实说道。

清风寨就在天灵山脚下,六岁那年师父带他上山时曾捎带提过一嘴,至今倒是还记得大致方位。

为首那人将银子又塞回魏谦游手中,也不上马,与魏谦游勾肩搭背齐步而行。那人显然认定了魏谦游就是清风寨中的土匪,一路上说的尽是他这次带来的多少好处,一定能得你们大当家开心云云。

慢慢悠悠地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魏谦游眼中一亮,歪头道:“大哥,劳烦你在此处等我一会儿,我去还个茶钱。”

不知怎的,魏谦游就从那人臂弯中钻了出去,径直跑向老妇人的茶棚。为首那人眼睛眯了眯,清风寨的人哪会去还茶钱,若是是多了这一把好手,也不用向今日这般屈膝于清风寨了。

“婆婆,我回来还你茶钱。”魏谦游将那锭银子搁在桌上,顺手接过老妇人递来的一碗茶一饮而尽。

老妇人被桌上的银子下了一跳,见是魏谦游,便笑道:“婆婆说是请你喝的,你倒好,这么快就送银子回来,再说几碗茶哪用得了这么多。”

魏谦游搔头道:“哪里是几碗茶,您老可是我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方才我走了没几步,就又撞见了贵人,可不得好好谢谢您老吗。”

老妇人顺着魏谦游的手指望去,脸上尽是惊惧之色。

魏谦游并未察觉,依旧笑道:“婆婆我不能和你多说了,我刚许了那边的大哥替他带路,等我回来再看您啊。”

老妇人一抬手却是没来得及拦住,低声诺诺道:“小伙子,你怎么能和这些人……”

魏谦游对那人道:“好了大哥,咱走吧。照着速度,再走半个时辰也该到了。”

为首那人道:“不急不急。小伙子,没看出来你身手不错啊,我是扬州五湖寨的二当家龚庆,有没有兴趣跟着咱兄弟。如今寨子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只要你点头,大哥定当善待你。”

魏谦游心中一喜,心道:还以为下山后最难的就是找去处,没成想不到金陵就得人赏识。和这大哥聊的倒也算投缘,不如我就跟了他?

思忖半晌,魏谦游摇头道:“多谢龚大哥好意,小弟这次下山便是想到金陵转转。等小弟玩够了,一定去叨扰大哥几日。”

龚庆点头,只道魏谦游不一口拒绝便是好的,随即对魏谦游更多了几分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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