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五年,九月初九。
光武萧皇后在十五岁豆蔻年华便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姜怺为太子妃,两人是少年夫妻,更是皇室中少有的真情厚意,婚后五年萧皇后一直未能孕有子嗣,直到姜怺登基为帝,改元建武。
建武元年的九月初九,史册上所载的,南光武帝姜怺的唯一子嗣才迟迟出生。
公主刚及五岁,萧皇后便在病中薨逝,陛下大恸之余,做出了世人惊叹的决定,不仅将整个六宫的大权交给孟光公主,又因为朝臣群荐以公主幼稚尚未长成而要求收回大权,陛下当即就请来了秦国大长公主为五岁的孟光公主举行及笄礼。
又晋孟光公主为孟光长公主,这样的举动震惊了整个朝野,但是在大臣们尚未来得及上书的时候,南光武帝又做出了一件更加惊世骇俗的大事。
光武萧皇后出自脂兰郡萧家,在辅佐光武帝登基中功不可没,整个萧家也因此门丁衰落,子息不继,即便光武帝登基以后大力扶持萧家也没有能挽回衰颓的局面,整个萧家的男丁也就只有萧皇后的外甥萧永夜一人。
光武帝毫无预料的昭告天下,他将萧永夜收为义子,改为姜永夜,并且封为太子。
举国上下都震惊不安,但是接连三个月的朝臣联手上书,罢朝,弹劾,即便越演越烈也没有令南光武帝收回圣旨的想法。
最终,以南光武帝在崇政殿上晓谕天下曰:“若你们不允,那朕便退而求其次,朕膝下独有孟光长公主而已,便将孟光立为皇太女如何?”
群臣皆不敢答,姜永夜成为太子之事才算尘埃落定。
今日,是萧元的生辰,自她回宫开始,前来崇光殿送礼的人就络绎不绝,上至皇帝,再到妃嫔百官,送来的礼物几乎将整个崇光殿塞满。
萧元只看了父皇送来的贺礼,倒也实在,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虎符,萧元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亲自送过的是光武帝身边的第一内侍官临海,他这一解释,萧元也惊愕不已。
这是征天军团的虎符,那支仅仅有五万人马,却不知被光武帝如何训练,曾经在战场上以一万对阵勒羌二十万胡骑,杀得勒羌俯首称臣的强悍军队。
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被光武帝藏在何处,但是却都知道这只军团的势力可以搅动整个天下。
萧元不是真正的公主,却也为南光武帝这份难能可贵的爱女之心而感动了,她曾含糊不清的听轻盈提起过萧皇后薨逝的原因,也曾因此感慨过皇室中纯粹的爱情太过难得,到了此时此刻,却也知道光武帝的心中对萧皇后始终如一。
萧元那种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平淡无波的态度让轻盈暗自感慨,即便是失忆后有些习惯有所改变,但是殿下依旧还是原来那个宠辱不惊的殿下,除了不再喜欢景先生。
“殿下,太子殿下过来了。您可想见?”
萧元斜眼看了轻盈一眼,“本宫与太子的关系如何?”
轻盈知道是殿下误会了,连忙回禀道:“殿下与太子殿下自幼亲厚,感情非寻常皇室宗亲可比的。”
“真是如此,那他为何迟到今日才来见我?”
“殿下不记得了,一月前,殿下为了景先生的事与太子大吵了一架,正好南方回纥部有叛乱,太子就自请领兵去平叛了。”
“就这样?”
轻盈偷偷瞧着萧元的脸色尚好,斟酌了词句,才壮着胆子说道:“实是殿下说了些不好的话,太子怄得厉害,才一气之下领军而去的。”
“为了景行止?”
“诺。”
萧元叹了口气,低声询道:“本宫平日里怎么称呼他的?”
“殿下私下里称其为哥哥,人前为皇兄。”
萧元此时才真正的相信过去的萧元与太子亲厚无比,她私下里叫太子为哥哥,是感情所至才会这般去掉表哥这个表字。但是有特意在人前尊称为皇兄,不过是想借由她的称呼来警告大家,这是她认可的太子。
萧元回长安不过几日,但是已经早早的见识到这位孟光长公主的地位超然,她这位嫡长公主,不仅拥有着随意管理光武帝后宫的大权,还拥有着南方最富饶的金陵一带为封地,就在今日,她又得到了南国最强悍的征天军团。
“请太子进来吧。”
太子姜永夜,是一个极为俊逸文中的男子,他稳步走近萧元,额角上还留着战场上带回来的伤口,比之长安城里的粉面少年郎不知要英武多少。
萧元站起身,迎上去拉住姜永夜的手,“哥哥的生辰贺礼何时才给,快快拿出来!”
她这番小女儿的亲昵姿态将姜永夜唬住,呆了一瞬才苦笑着说:“果真是失忆了,都忘了几日前还把我送去的东西砸了个粉碎,如今又来巴巴的讨了。”
他故意逗萧元的摆了摆手空空的衣袖,“没有了,砸都砸了,还想要。”
萧元垂下眼,“是元儿不懂事,元儿再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伤哥哥的心了。”
萧元牵着姜永夜垂在身侧的手,一副知错能改的模样。
姜永夜肃着眸光,沉静思索了片刻,失笑,捏了捏萧元的脸,“东西让你砸了,换你你也退了,都是后悔也换不回来的东西,你自己想明白了最好。”
萧元抿唇点头,眼中没有半点后悔的神色,她慢慢说:“是的,元儿想得很清楚,从今日起,他拜他的佛,我做我的公主,再无相关。哥哥信我。”
姜永夜环视着整个金碧辉煌的崇光殿,忽的皱眉,“今日城里有庆典,出去走走吧。”
他端详着萧元的面容,心中觉得不枉费他日夜兼程的赶回来贺她的生辰,他的妹妹,这个南国血统高贵,地位尊崇的孟光长公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终于不再是那个整日整夜只知道费尽心机嫁与景行止的傻姑娘了,他等着这一日久矣。
姜永夜站起来,抖了抖长裳,拉起萧元的手:“走吧,禅恩法师的佛骨该入城了。”
整个南国民众信奉佛教的十之八九,光是在东南繁华地区一个郡的佛寺就多大两百多间,香火鼎盛至极。
禅恩法师在成华年间,三去极西的佛国带回经书,普度众生,在第四前往佛国时,在途中坐化金身,佛国人将其迎入国寺供奉。
迎回禅恩法师的佛骨,是景行止答应迎娶孟光长公主的原因之一,虽然公主已经退婚了,但是佛骨已经在归途,正巧在萧元生辰这一日到了长安城。
建武十五年,九月初九。
长安城中倾城出迎法师佛骨,在成华年间不畏道途艰苦,传回《大成华经》和《小成华经》的禅恩法师可谓已然是南国子民心中的佛。
萧元扶着姜永夜的手下马车,举目四望,所见的善男信女手中皆持了一朵绢纱所堆的优昙婆罗花。
《慧琳音义》卷八载明,“优昙婆罗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乃天花,为时间所无,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
萧元望着众人手中的优昙婆罗花,恍惚间忆起曾被大梵天王握在手中,献给佛,感概道:“佛世难值,如优昙婆罗树华,时时一有,其人不见。”
姜永夜听得一怔,以为萧元是见到此景,又开始想念景行止了,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正要开口,萧元却已经当先走进了人流。
有什么不同了呢?
走在姜永夜前面的少女,依旧是如常的脾性,不曾改变的容颜,但是偏生让姜永夜觉得飘忽不定,似乎她身上添了一些迷蒙的东西,让人隐隐觉得有番变化。
想到太医们所诊的结果,元儿失忆了,那么一切终于回到了原点,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哥哥。”萧元见身后的姜永夜迟迟没有跟上来,微笑着转身等待着他。
失忆?不论哪种,这总归是元儿,她只要是元儿,那么又有什么好追究迷惑的呢?
万千绢纱所做的优昙婆罗花中,她这一朵本该是真实的优昙婆罗花却随姜永夜漫步在人流中,萧元被姜永夜一路小心的护着,走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她扬起唇,低低笑,喃喃低语道:“婆罗树华何如幻为人难值,为我所遇,自当珍之。”
“嗯?”
姜永夜未曾听清,萧元也只是含笑摇头,静静的看着禅恩法师的佛骨入城。在人山人海中,一个人叩首在地,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虔诚无比的磕头,姜永夜摇头,心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等他从心中的思绪抽回现实,萧元早已经不知所踪。
“姑娘,何不买一朵优昙花?”
若在平日,萧元何尝会孤身一人,她纵是在长安宫里随便逛上一逛,身边也是跟着十数人伺候,像此时此刻这般安静惬意倒是第一回。
萧元摇头,拒绝了卖花老头的好意,迎着微醺的风,朝人流相反的方向走。
就在刚才,整个长安城的百姓的跪下的时刻,她看见了伫立在禅恩法师佛骨一侧的景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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