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的时候,她眼睛不住的往四周看去。
这茶馆的生意也许是挺好,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这楼有两层高,下面有个大平台,上面站着一位青布褂衣的老人。
他手里的折扇总是随着他说话的快慢一开一合,倒是有趣的紧。
“在看什么?”他一边喝茶,一边问到。
“在看那老先生。”
“他是这城里有名的说书先生,你看那周围的人,个个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说书先生啊……
她再一次望了过去,果真如他所说。
那些人端着茶碗聚精会神的听着,有些甚至激动的连茶撒了也不自知。
“先生以前唱戏的时候……可有这番景象?”她突然问到。
他却只是端着茶碗一饮而尽:“前事莫提了罢。”
当他们即将要走出茶楼之时,茶小二却是快步追赶了上来。
他气喘吁吁的说到:“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原来茶馆的老板以前是青衣的戏迷,他的遭遇早已耳闻,毕竟一代名角儿的陨落多少是令人惋惜的。
至于那将军,城里的百姓对他风评并不好,约摸也是因为他军痞之气太重,仗势欺人。
她拉拉他的衣角,眼里有询问。
相处这么些天,她也算是看出来了。
他以前一定是个眼比天高的人,那股子傲气劲给他竖了不少敌。
余下的便是被他的才华踩在脚底的阴险小人,这会都是上赶着想看他丢面子。
然而他却是安慰的对她点点头,转而对茶小二说到:“我现在只剩这一把琴,老板可有想清楚了?”
他的话音依旧,语气里透着不可逾越的清高。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央着他再去一次那桂花树下。
“为何喜欢这里?”他不解的问到。
她却没有回答,这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或许是这桂花树下有她熟悉的味道。
与他身上一样的味道……
回到宅前,老保姆已经是满脸笑意的站在那里。
“我就知道!先生定不会走投无路!”老保姆的脸上挂着笑意,伸手便要将他的琴接过。
却是被他制止了:“您忙着吧,我自己放回去就是。”
曾听他说过,这老保姆一直就在他家,年轻的时候服侍他父亲,现在又留下来照顾他。
她不明白这其中缘由,但大抵却是知道,老保姆应该是真心待他,不然这么空落的宅子,收入几乎没有,按理是留不住人的。
“先生可有心爱的人?”
她这几日在他的房中翻看戏本,那些曲段大多是些情情爱爱,若是没有经历,如何唱的婉转?也许先生唱这个在行吧。
有时候,她总想多问问他,问他以前的经历,问他在她未来时,宅子里可有别的人。
她好似有些心慕他,不知道这份心从几时开始。
也许是在他跟她搭话时,也许是在他牵她进屋时,也许……
是他满目柔情唤她“南幽”时。
所以她总是借着机会开口,至少,问出口便是能一探究竟,哪怕只能窥得一角,也让她心生欢喜。
他却是难得的迷了眼,举着酒杯望向窗外的月。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了话。
转而又有些许自责,自她来开始,他就愈发的不顺,而自己不仅没能帮上一点忙,却存着私心给他添些乱。
到底还是自己太自私……
于是她有些笨拙的转移起了话题:“先生……喝酒对嗓子不好。”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于是对她温柔一笑,一饮而尽:“酒能暖人心。”
他独饮,她在一旁弹琴相陪,最后,他终于是醉了。
“南幽……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对我特别严格。”
竟是想起了小时候。
她看着他靠在琴案旁,举杯对月,眼神迷离。
外面的风依旧是呼啸着,只那明月却是亮的刺眼,她停下了琴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魏家从祖上开始就是唱戏的,以前还进宫给老佛爷祝过寿。”
许是想起了什么趣事,他竟是笑了起来,只那笑容悲哀,未达眼底。
原来,他的祖母便是被老佛爷给赐死的。
祖父年轻时虽然唱的是花旦青衣,但皮相却是俊美有佳,宫里的贵人总是喜欢招他进去搭台唱曲。
老佛爷也不例外。
只那深宫内院,成日围着权力高墙,人恍惚了,也蛇蝎心肠了,竟然是想让他的祖父当面首。
虽是唱戏的戏子,骨子里却仍然有一股傲气,便是宁死也不从。
老佛爷怒急,拿祖母开了刀。
那日祖母被秘密召进宫,便是再也没能回来,祖父哭了三天三夜,最后饮一杯哑药,生生的把嗓子给毁了。
老佛爷终于是放过了他,许是年老怕有鬼来找,便将这栋宅子赐给了祖父。
只那以后,家里便有了家规:宁可不再开台唱戏,也不能沦为官宦的笑柄。
说到这,他又饮了一杯,转头望向她,轻声问到:“南幽,我现在……便是那笑柄了罢。”
她有些急,想要夺过那酒,却是被他拦了下来:“故事还未说完,这酒……让我喝着吧。”
“自那以后,祖父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夜夜饮酒。”他的声音有些悠远,却字字清晰。
“父亲那时也不过我这么大,便是失去了母亲,祖父只偶尔在他练声时指点他。”
“没了声音,便用墨笔写唱曲中出现的问题,若是父亲反应慢了,便会被沾了墨汁的笔甩上一身墨迹。”
“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直到遇上了母亲。”
说到这,他突然便不再出声。
她有些疑惑的朝他的方向看去,原来是睡着了。叹了口气,她拿了塌上的毛毯,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
将那打开的窗户关好,她继续去书柜翻找能看的书,却发现那书里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她像做贼一般的望了望他,见他似乎依旧是熟睡,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小心翼翼的将那纸摊开在烛光下。
借着微微的光亮,她突然觉得内心一滞。
那纸上,写满了“南幽”……
没想到……他唤她南幽,却是望着她,喊着另一个人。
信纸落地,她泣不成声,只那燃香依旧,漫起一屋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