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婚一个多月之后,皇后娘娘有喜,举国欢腾。
京里的冬天很漫长,即使这会儿凌祁祐的身子已有三个多月,穿着厚重的衣裳,裹着大氅,旁人依旧难得看出端倪来。
只是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到了现在,凌祁祐已经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肚子里多了一块肉,每日每日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即使三个多月了,依旧孕吐不止,且又吃不下东西,整日里昏昏沉沉,还要强打起精神来上朝处理政事,眼见着陛下越来越无精打采形容消受,文武百官看在眼里,俱是惴惴难安,就怕打小身体底子就不好的陛下是得了什么重病。
只是揣测的再多,凌祁祐那里却都是风轻云淡,也完全不给半点解释。
外人眼里帝后夫妻和睦情深缱绻,刚大婚就已经有了孩子,且陛下日日留宿崇恩殿亲自照顾皇后,而实际上,凌祁祐和徐心兰一直分居崇恩殿两屋,连面都很少见,只是为了不让徐国舅一家和外人起疑,徐心兰的肚子也在配合地一天一天“隆起”。
进入春天之后,凌祁祐的害喜反应终于是在太医的用药细心调理之下慢慢压了下去,虽然肚子里的小东西在会动之后折腾得越加厉害,但只要不去想,这点程度的难受咬咬牙也就挺了过去,且好在凌祁祐人瘦,肚子也比普通孕妇同月的要小一圈,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挡,在召见官员之时对方又多是低着头,要糊弄过去也并非难事。
期间凌祁祐又去了那地牢一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地牢外,这一次连小丑儿都没有带,只一个人下了去。
天气转暖加上萧楚谦如今的待遇比刚被关来这里的时候要好得多,更是没了身为人犯的自觉,凌祁祐慢慢踱下去,见他躺在褥子上翘着脚哼歌,眼里的神色当下就沉了几分,冷冷盯着他,抿紧了唇却是一言不发。
萧楚谦转过头时,对上凌祁祐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一愣过后问起他:“陛下今日又来,可是又来看我死了未死不成?”
“你很得意?”四个字凌祁祐说得几乎咬牙切齿。
萧楚谦坐起了身,抬头看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半晌,轻笑了起来:“陛下来这里,不会是想我了吧?”
凌祁祐瞳孔微缩,眼里已经有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还是……你的身体想我了?”
“啪”的一声,在萧楚谦话音落下时,凌祁祐已经愤怒地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脸。
萧楚谦被他打得怔了一下,怒气也泛上了眼,刚要说什么,凌祁祐再次举起了手,眼见着第二巴掌就要下来,却又突然痛苦地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身子向一旁歪倒,差点摔地上去,幸得萧楚谦眼明手快,伸手过去接住了他。
“祁祐?!”
凌祁祐闭起了眼双眉紧蹙着,咬住唇额头上的冷汗都滑了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几乎就这么痛昏过去,这还是头一次,他肚子里的这孽种会有这么强烈的胎动,凌祁祐恨得要杀人却又完全提不起力气来,连推开萧楚谦都艰难。
守地牢的太监小石头闻声匆匆跑下来,见凌祁祐栽倒在萧楚谦怀里,吓了一跳,赶紧跪到了地上去:“陛……陛下……”
“还不快去传太医来!”萧楚谦大声吼他。
“别去……”
凌祁祐咬着牙关,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若是叫了太医来这里,萧楚谦就会知道自己身怀有孕之事,只要一想到他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副带着得意和讥讽表情,凌祁祐就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再掐死肚子里这让他承受奇耻大辱的孽种。
“小丑儿……”
听着凌祁祐这么说,小石头也不敢违抗,一咬牙一跺脚就匆忙跑了上去,去找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丑公公来。
“放开……朕……”
凌祁祐气得几乎浑身发抖,尤其这会儿身体还被萧楚谦抱着,又怕他发现自己的肚子,挣扎间就抽出了随身藏在袖子里做防身用的匕首,狠狠朝着萧楚谦刺了过去。
萧楚谦惊动之下终于是放开了他,避开身,到底一边手胳膊还是被划了一刀,而凌祁祐已经就这么直接栽到了地上去。
小丑儿听闻消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过来冲了下来,一看凌祁祐倒在冰冷的泥地里身体近乎痉挛,当下脸就白了,扑上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搀扶起来,因为他力气小,期间又摔了几次,才勉强支撑着凌祁祐撑起身,扶着他一步一步地爬上了石阶去。
萧楚谦一直冷眼看着,想上去帮忙,但一看到自己那还在滴血的胳膊,到底也还是算了。
只是在俩人身影消失前,却又突然开了口,问小丑儿:“陛下他是什么病?”
小丑儿眼眶一下就红了,没好气呛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后便也不再搭理他,搀扶着凌祁祐出了地牢去。
那之后,凌祁祐便就再没去管过萧楚谦的死活,入夏以后就带着徐心兰搬去了离宫休养,临盆的日子也一天一天近了。
九个月之后,凌祁祐就以身子不适需要养病为由停了朝,政事都交由了内阁和六部去处理,听闻陛下病重,徐重卿前来探望过一次,被小丑儿挡在了门外,说是陛下身子没有大碍,只是皇后娘娘病了,又身子重还两个月就要临盆了,陛下是放心不下她才找借口停了朝,还得麻烦国舅大人多担待着朝中之事。
皇后即使是徐重卿的女儿,他也不好亲自前去探望,托小丑儿转达过问候之后,也只能算了退了下去。
然后便是临盆这一天,知道凌祁祐怀孕之事的,除了小丑儿,就只有那一个太医,接生自然也只能靠他。
小丑儿如临大敌,热水准备了几大桶留待备用,太医更是紧张得额头冒汗,接生本是稳婆的事情,做太医的原本就是头一回,何况还是给皇帝陛下,一个男人接生。
肚子一阵一阵地抽疼,凌祁祐被折磨得几乎死去活来,从一开始还想拼命咬紧牙关忍着,到后来实在痛得受不了了还是禁不住放声大喊了起来。
痛到极致,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就只有,萧楚谦,朕要杀了你,朕一定要杀了你……
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着的都是凌祁祐凄厉痛苦的喊叫声,太医满头大汗,一边给他施针,一边指引他吸气呼气再用力,小丑儿吓得把里里外外的宫殿门都闭紧了,除了他们仨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
一天一夜,凌祁祐声嘶力竭,近乎虚脱,接产的太医也是筋疲力尽,当婴儿啼哭声终于响彻宫殿,凌祁祐则已经彻底脱力昏死了过去。
太医小心翼翼托起那也就成人两个巴掌大的小婴孩,语气里终于是有了一丝兴奋:“是……是个皇子……”
小丑儿双眼通红,不停地抹眼泪,昏死过去的凌祁祐则是再没了半点反应。
等到凌祁祐再醒来,又是一夜过去,小丑儿抱着已经被奶娘喂饱了的小皇子来给凌祁祐看,凌祁祐却连瞥一眼都嫌多余,冷淡吩咐:“送去皇后那边,给朕下旨,皇后早产下皇长子,赐名凌睿,册太子。”
似乎是感觉到了父皇对自己的嫌弃,原本吃饱睡着了的小皇子突然就放声嚎啕了起来,陛下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就要送人,小丑儿都替自己手里的孩子心疼,低声劝凌祁祐:“陛下,您抱抱他吧……”
凌祁祐闭起眼睛,掩去眼里那抹复杂,冷声道:“朕说,送去皇后那里。”
小丑儿见他有动怒的迹象,不敢再劝,只能是抱着依旧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送去了皇后那边。
太医跪在地上,给凌祁祐诊脉,凌祁祐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床头,半晌,才哑声问起他:“朕的身子如何?”
“孩子生下来也算顺利,陛下身体没有大碍,臣给开两副药,细心调理一段时日,就够了。”
凌祁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让之去开药先退了下去。
地牢。
萧楚谦看自己吃了七八个月的伙食又变成了剩饭馊菜,无语之下问起小石头:“我哪里又惹到陛下了?”
“不知道,总之,是丑公公交代的,说不能让你好过。”
“……昨夜是不是有人在喊叫,而且叫了一整晚,痛不欲生怪吓人的?”
小石头怀疑地瞥他一眼:“你听错了吧,哪里有人喊。”
“真有啊……”
“昨夜皇后娘娘早产下了小太子,不过娘娘她是在离宫那边生的孩子,就算喊,你在这也不可能听得到。”
萧楚谦闻言愣了一愣,凌祁祐,他当爹了?
只是昨夜那入梦来的声声凄厉喊声,又是什么?
想到最后,萧楚谦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如今再想这些,似乎也没多大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