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之后,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殆尽,夜幕已经悄然垂下。
整齐而急促的列队脚步声在原本一片死一般沉寂的皇宫纵横小道响起,须臾之后,凄厉的尖叫喊声和哭声由宫院四处传来,时断时续,在这漆黑的夜里,犹如鬼魅一般,撕裂着人心。
士兵手里的火把照亮了一张又一张惊恐到扭曲的脸。
一声接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过后,溅出来的血染红了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的眼。
皇帝寝宫昭德殿前,有人在众星捧月的兵马当中,一步一步登上了最高台阶,嘴角的嗤意,眼里的阴森,全部不加掩饰。
来人一身赤红的精致外袍,胸前绣着的那正欲腾空而起的金丝团龙昭显着他的身份,昭德殿的太监跪倒在他面前,身子匍匐到地下,哆哆嗦嗦地说着:“叩……叩见太子殿下……”
他斜睨下去,嘴角上扬,没有出声,只轻抿了抿唇,身边的侍从会意,粗声粗气地代问:“陛下在哪里?”
“陛……陛下已经……歇了……在里头……”
没有人敢阻拦,朱红色的大门被身后的侍从径直推开,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决地走了进去。
只两个侍从跟着,其余人自觉候在殿外,昏暗没有点灯的主殿之内,因为身后侍从手里的火把,瞬间亮堂了起来。
瘫软在龙椅上的男人两鬓斑白,面如死灰,眼里写满着的全是最深层的恐惧。
他唇角的笑意又上扬了几分,慢慢走上前去,在离男人三步远处站定。
对方缓缓抬起了几乎不能控制颤抖着的手,指向他,愤怒道:“你这个孽子……你……你要做什么……”
他讥笑着看着面前垂死挣扎的人,徐徐伸出了一只手,冲身边的侍从示意。
象牙质嵌着夜明宝珠的剑柄交到了他的手上,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慑人的寒光,他的手慢慢握紧了那剑柄,一旁的侍从突然出声,低声提醒他:“殿下,将军说,您不能弑君。”
握着剑的手微一滞,他慢慢睨向了说话之人,眼里的冷然和杀意毕现,侍从惊动之下跪了下去,却依旧坚持:“将军说,除了陛下不能杀,您不能背上弑君之名。”
他冷笑:“陛下,是本宫杀的吗?”
“……”
再一次拖长了声音,重复:“陛下,是本宫杀的吗?”
跪在地上的人低着头不敢作答,他的目光斜向另一侧递剑给他的人,道:“你说呢?”
对方微垂下眼,沉默片刻,回话:“陛下身染重疾,暴毙而亡。”
龙椅上的男人面色青白,身子不停颤抖,下一刻,双眼瞳孔骤然放大,三尺长的剑从他的心口刺穿,鲜血飞溅而出,半滴不沾面前人的身上。
倒映进浑浊双眼里定格住的最后一幕,是他脸上几近狰狞的嗜血笑意。
有压抑着的呜咽声自龙椅下方断续传来,他后退一步,冲身边侍从示意,死不瞑目的男人已经被推到了一边,沾满鲜血的龙椅整个被抬起,蜷缩在下头是浑身颤抖得如同筛子一般的小皇子。
“啊——!”
在龙椅被掀起的那一刻,失去了庇护的人惊声尖叫,身体哆嗦往后退,却是避无可避。
沾了血的剑尖在他面前晃动,举着剑的人狞笑着,仿佛在逗弄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奶猫。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对方可怜地哀求,他眼里戏谑的笑意越浓。
“殿下,二皇子殿下还是孩子,您……”
劝人的话没有说完,又是一声尖叫过后,剑尖已经刺穿了小奶猫的前胸后背。
有小兵匆匆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方才我等进去秀芳宫时,萧贵妃正欲上吊自尽,人已经被救了下来,正押在秀芳宫的大殿里头,还请殿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自尽?”说着话的人嗤笑着:“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了她,送冷宫里去,剁去手脚,做成人彘,别让那贱人再出现在本宫面前污了本宫的眼。”
大殿的门突然被人推了开,一身铠甲,高大挺拔、面目俊朗的年轻将军大步走了进来,看到面前死状凄惨的俩人,他微微蹙眉,再看向那眼里透着嗜血杀意的皇太子殿下,言语里带上了几分怒意:“你还是杀了陛下?”
对方不屑轻哂:“他忘恩负义,亲信佞臣,为君不仁,纵容妖妃祸乱宫闱,他该死。”
“你还要杀多少个人?萧贵妃呢?也被你杀了?”
“本宫没打算杀了那贱人,本宫不过是让那贱人生不如死而已。”
“你何必……”
“怎么?”他挑眉看向他:“萧将军可是还念着跟那贱人的姑侄之情,舍不得了不成?”
“那二皇子殿下呢,他才七岁大,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放他一条生路?!”
“他是那贱人的儿子,斩草要除根,本宫今日放过了他,他日他未必会放过本宫,”他说着慢慢闭起了眼,半日,才低声呢喃:“本宫只是将那贱人当初对本宫母后做的,一一还回去罢了。”
“你在说什么……”年轻的将军看着面前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的皇太子,话哽在喉口,却再说不下去。
即使他并不明白,他这刻骨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萧贵妃是对皇后下了毒,皇后却也只是痴傻了而已,陛下的废后诏书还在这昭徳殿的御案之上没有发下去,他却已经先发制人,要将这些人,所有的人,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在他看来,皇太子殿下现下所做的一切,未免太过。
你当然不懂,你怎么可能懂我到底都经历过了什么。
闭着眼的人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讥笑,却无意解释。
母后中毒痴傻,被做成人彘惨死在不见天日的冷宫之内,他为救母不得已带兵犯上,事败被俘,从皇太子沦为阶下囚,一壶毒酒、三尺白绫就是他的下场。
重来一次,却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母后依旧喝下了那个贱人送去的下了毒的汤,他忍辱负重,精心谋划,为的也就是今日。
再一次睁开眼,所有的情绪都已经不露痕迹,他缓缓抬眸看向面前之人:“你不让我弑君,我杀了,如今,你要拿我如何?”
对方看一眼那死不瞑目,双眼大睁倒在御座旁的皇帝,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只能对外宣布陛下暴毙了,为免夜长梦多,明日就举行登基大典吧。”
“萧贵妃谋害当朝皇后,她全家本宫都不会放过,”他说着,微扬起了下颚,眼里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看向面前之人:“萧将军,你似乎也是萧家的人吧?”
面前的男人听得一怔,再次微蹙起了眉,他说话时的语气、表情都太不对劲了,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笑如春风的模样相去甚远,又或者,其实这才是他的本性?
“本宫说笑的,”在对方探量之间,他已经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掩去了眼里那抹并不明显的晦涩,抬脚往殿外走了去,带着笑意的声音荡了回来:“你放心,本宫还要倚仗着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宫也不会对你的族人下手。”
踏出昭徳殿的大门,外面已经跪了一地的官兵,整齐列队,逼宫的、救驾的,这会儿都已经全数拜服跪倒在了地上,到处都是火把,雨丝飘了起来,火光在雨雾里晕染开来,在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
他闭了闭眼,须臾,缓声开口:“摆驾崇恩殿。”
崇恩殿是皇后中宫,他的母后已经在这里过着几乎被囚禁的日子整三年,三年来未曾有外人踏足过一步,即使是他,也只能远远看着,稍一靠近便会有人上前来驱赶。
再一次踏进皇后寝殿,冷冷清清的大殿里没有半点光亮,到处都是霉灰味,他红着双眼走近,在缩在角落里蓬头垢面身子颤抖的皇后面前跪了下去,朝着她慢慢伸出了手。
“儿臣救驾来迟……母后……”
哽咽声中,他被人轻轻拥进了怀里,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我的儿……”
“不用很久,”他用力握住了面前女人的手,给予承诺:“不用很久,等我彻底掌控全局,儿臣定不会再让任何人再伤害母后您分毫!”
“我的儿……我的儿……”
“是,”他又一次红了双眼,轻声应下:“儿臣是您的孩子……”
他是凌祁祐,他是大晟朝的皇太子,他因宫变而死,又得以重生,为了救母,他不惜任何代价,如今他已得报大仇,皇位唾手可得,只是还差一人。
只有那一人,那个前世送他上绝路,今生又让他承受百般屈辱的男人,终究他也要将他狠狠拉下,彻底踩至脚下,看他再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