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主峰后山，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有一面湖，据说湖水来源于地下温泉，所以常年不结冰，冬天的时候湖面云雾蒸腾，宛若仙境。
东面湖畔有一座草庐，里面住着一个花甲老人，老人无儿无女，独居于此，自己在草庐旁开垦出一块耕地，种稻种菜，又在门前围起了栅栏，种花种草，养鸡养鸭，俨然寻常老人养老天年。
但整个玄武门上下，能够有资格进入这座草庐的人却寥寥无几，即便是掌门燕南天，对这个宛如农夫一样的老人也是敬畏有加，因为这个老人叫北冥，南域两位圣人之一。
此时正值深夜，以往这个时候老人已经睡下了，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先赶那群鸭子下湖，再回来喂那几只鸡，接着要挑水下田浇养那一垄菜地，菜苗刚破土，贼老天又好些天没行雷下雨，泥土早已干硬，不浇水的话菜苗就要蔫了。
可是不知为何，今晚老人还没睡，挑灯不是在看书，而是独自下着一盘残棋。
陆雪月和王小啸落在栅栏外，见到草庐里有烛光，陆雪月讶异地皱了皱眉，示意王小啸别乱来，她对着草庐深深作揖，恭敬地道：“老祖宗，弟子陆雪月有事求见。”
王小啸心里纳闷，堂堂南域圣人，北冥前辈就住在这么简陋的草庐里，还耕田种菜，养鸡养鸭？难道圣人都这么随意而安，不拘小节？
此时，草庐里传出一个老人的笑声，“是小月啊，进来吧。”
陆雪月恭敬地应了一声，领着王小啸推门而入。
草庐简陋的厅堂里，一个身着宽松衣袍，身材略显肥胖的白发老人放下手中的黑棋子，抬头看着两人，和蔼可亲地道：“坐吧，尝尝我从山上采来的野茶叶，刚炒的，新鲜，特香，人老了精神劲不足，这茶叶泡出来的浓茶，苦得带劲，提神！”
说着，就亲自去泡茶，看得王小啸目瞪口呆，北冥圣人给他泡茶，这要是传出去，肯定轰动，不用打生打死他都可以名动天下了。
陆雪月却是见惯不怪，趁着老人去拿茶叶的功夫，将炉子上已经烧好的开水拿过来，王小啸人生地不熟，在那里坐又不是站又不是，独自尴尬。
突然，老人抬头朝他笑了笑，递过来一杯茶，道：“这位小哥也尝尝，我这人穷屋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别见怪。”
王小啸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直接一口闷，哇，那个苦味，直接苦翻了他的味蕾，却愣是强忍着神色如常。再看一旁的陆雪月，轻轻一抿，细细品尝，那才叫喝茶。
老人笑着问：“这茶喝的惯？”
王小啸如哑巴吃黄连，不敢作声，只是苦笑。
老人被逗乐了，打趣道：“要不再来一杯？”
王小啸正想摆手婉拒，却发现体内升起一股燥热，燥热过处，他体内的伤势奇迹般好转大半，而且口中余留浓浓的茶香，呼吸间让人神清气爽。
这时候任他是不开窍的蠢蛋也知道茶水的不普通，于是他朝老人点点头，又喝了一杯，这一杯茶水下肚，他顿时感觉先前胡乱吞服的灵药开始被化开，散出药性，进入他经脉筋骨之中。陆雪月赠予的那颗大黄丹也是起了作用，修复他的气血，孕养他的神识。
老人看着他笑意不减，在老人眼中，王小啸的眉心处，识海中有一道刺眼的金光，犹如正午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
老人轻声道：“八卦神符，原来你就是王图夫妇的儿子。”
王小啸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失态的惊呼：“前辈你认识我爹娘？”
老人没有恼怒，微微点头，道：“当年你爹曾来找我救你娘，有过一面之缘。”
王小啸眼睛有些泛红，颤声问：“我娘她，她是不是死了？”
老人摇摇头，道：“当时见面，情况不乐观，但你爹可不是普通人，他应该会为你娘跟天夺命的。”
王小啸神色黯然，从他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爹娘，以前被人骂作捡来的拖油瓶，他心里难受，却不知道怎么辩驳，毕竟别的小伙伴都有家有爹娘，唯独他没有。
老人轻轻咳了一声，打断王小啸的胡思乱想，然后目光落在王小啸手中的巨蛋上，问：“这是你从魔山里面带出来的？”
王小啸点点头，收回心思，将魔山里的事情说出来。
陆雪月是第二次听，脸上依旧带着凝重之色，似有深深担忧。
老人沉思了一会，才轻叹道：“陈玄机啊陈玄机，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该骂你愚蠢还是称赞你圣人大无畏呢？就算你身死道消，也阻止不了那个种族苏醒的，这是天下大势，五域安稳了万年，是时候变天了，你我虽是圣人，但也无法置身事外，你这是用行动向我证明，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个道理吗？既然是圣人，就应该首当其冲吗？”
陆雪月和王小啸听得一片糊涂，不明所以。
老人叹了一声，道了一声罢了，目光落在陆雪月身上，轻声道：“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既然你今晚在这里，日后的担子，就由你来挑起吧，小月，希望你以后不要怪我。”
陆雪月吃了一惊，恭敬地道：“老祖宗言重了，雪月是玄武门弟子，为玄武门担当，在所不辞，绝无怨言。”
老人摇摇头，没有多说。
他沉吟了片刻，才对两人道：“正如陈玄机所说的，魔山在万年前，其实叫做葬神窟，又叫古神祖山。你们或许听说过，在上古时代，这片大陆上有一个强大的种族，叫做古神，古神一族传说是神灵的后代，异常强大，他们统治了这片天地整整一个上古，他们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魔族是他们的奴仆，人族和妖族只是他们豢养的小动物。”
“差不多是两万年前，天地规则大变，这里竟然不适合古神一族生活，于是，他们纷纷自封起来，长眠于地下，被后人所熟知的就是五域的五座古神祖山，也就是后来的魔山，魔山之下，沉睡着无数古神一族的强者。”
“魔族作为古神一族的忠诚奴仆，一直守护着魔山，直至万年前，人妖魔三族大战，人族与妖族联盟，打败了魔族，魔族被迫退入雪域冰原，这片大陆才真正掌控在人族和妖族的手里，可是，如今魔山封印将破，古神一族即将苏醒，五域将陆沉啊。”
顿了顿，老人才道：“一百年前，我和陈玄机就发现了魔山里的异动，可我们联手不仅毁不掉魔山，还打破了禁制的平衡，我猜陈玄机就是因此才只身进入魔山之中，望向以一己之力，与古神一族的强者对抗。他也不想想，古神一族何其强大，他一个圣人又能如何。”
王小啸和陆雪月听得已经震惊无比，这样的上古秘辛，从来不被外人所知，如果传出去，五域肯定动乱，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要惶惶不可终日。
王小啸想起身陷魔山山腹时，背后那口巨大悬棺，便沉声问：“当时与陈玄机前辈对抗的那口巨大悬棺，里面的是什么存在？”
老人脸色凝重地道：“那是古神一族的守护者，绝地战神，实力堪比圣人的恐怖存在。”
王小啸一阵后怕，幸好当时没有回头去看，若不是有陈玄机这个圣人相助，他肯定已经死翘翘了。
陆雪月神色沉重，问：“老祖宗，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老人无奈地摇头，苦笑道：“要么战死，要么沦为被统治的奴隶。”
陆雪月寒声道：“那就死战！”
王小啸没有想那么多大道义，只是沉声问：“古神一族出世，还有多久？”
老人道：“不出五年。”
闻言，两人脸色都苍白得惨无人色。
草庐里，老人煮着茶，却无人说话。
良久，老人抬起头，看着陆雪月，目光柔和，道：“小月，玄武门这辈年轻人中，你天赋最好，将来成就也会是最高的，所以这个担子还是要让你来挑，老祖宗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也是委屈难为你了，但老祖宗也没办法，玄武门数千年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若是哪天坚持不了，就放弃吧，为玄武门留下几颗种子就好了，没有人会怪你的。”
陆雪月听着老人像是在临终嘱托的言语，眼睛血红，咬紧了嘴唇，摇头不语。
老人继续道：“陈玄机那个家伙慷慨赴死，我北冥也总不能当缩头乌龟，这些年在这里结庐而居，耕田种地，养鸡养鸭，也是过了一把颐养天年的瘾，总算没白糟蹋这来世走一遭，不说为后世争取什么，至少要为当世年轻人留一条活路不是，这样才不会糟蹋了圣人这两个字呀，明日过后，也许就会有许多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愿意慷慨赴死，为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争取一些时间，但终归是不够的，你们呐，辛苦就辛苦点，艰难就艰难点，咬咬牙撑起来，兴许，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陆雪月满脸泪珠，却紧要嘴唇，默不作声。
老人伸手拍了拍王小啸的肩膀，让后者受宠若惊，老人微笑道：“你是有大气运的人，以后成就不比老头子我低啊，不过呢，你命中有魔星，将会多灾多难，唉，也是个苦命人，老头子我在这里跟你多唠叨几句，小月呢，终归是个女子，肩膀子瘦弱，担子担久了，也会累的，你若是可以，以后不妨帮帮她。”
说着，老人竟是神秘地笑了笑，只是无论是王小啸还是陆雪月，都没有发现老人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深深的哀伤。
王小啸认真地重重点头，道：“前辈放心，我会的了。”
——
这一夜，玄武门老祖宗，北冥圣人悄然离开结庐而居了八年的湖边草庐，孤身深入魔山山腹。
也是这一夜，一个女子从一个老人那里接过了一副重担子，为此，她挑了很多年。
还是这一夜，一个少年答应了一个老人，帮那个女子挑挑担子，为此，他守护了她很多年。
依然是这一夜，一个女子平静的心湖，悄然起了涟漪。
一圈圈，缓缓荡漾，就像是，某个人的微笑，经久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