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笑声如银铃一般:“你自然是有本事的。”
我寻机动弹,嘴上应道:“姑娘刀下别留糊涂鬼,不知我如何得罪了姑娘?”
她道:“我只要领会少主的意思即可。此处干净,向来不留外人。”
我大笑道:“此处干净,外面就不干净?姑娘若是怕我泄露出什么,那大可不必。想必姑娘早就知道我是周国的人,梁国皇帝如何,与我何干。”
她没说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我道:“姑娘既然说这里干净,怎么不用那不流血的法子。你看这地方,其实用来杀人也好的很啊——”
她抬眼扫房中,不由“嗯”了一声。趁她微微松动,我反手一掌将绸布裂开,当下用了七成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扣住命门。
我道:“你若是手下用力,我也手下用力。咱们一同去了黄泉,正好有个伴儿。”
姑娘被我捏的生疼,语气发恨:“你——”
“砰”的一声,门被人猛然撞开,公仪晏带着两个人站在门口,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我很感激方才那响声,看这个形势,怕有不少生机。
我道:“啊,你来得正好。这姑娘说少主的意思是要杀了我,我们俩现在正要动手呢。”
公仪晏喝道:“你放开她!”
那姑娘狠狠勒了一下我的脖子,没有说话。
公仪晏呵道:“你要抗我的命么?放开她!”
我道:“姑娘,你若是现在放开我,我还能为你求求情。这里头估计是有些误会了,你会错了主子的意也是有的。”
那姑娘大声道:“公仪公子,咱们这里向来不留外人,从来都是来一个杀一个,没有过三日。如今少主不在府中,自然是让我们不在他面前动手,难道你也领会不得么!”
我听的心惊胆战,这地方,这地方它竟是个人肉包子铺?
公仪晏道:“放肆!少主的意思你岂可随意体贴!”
匕首突然撤开,那姑娘恨恨撒开了手,别过头去。
我松开她手腕,看他们剑拔弩张血脉贲张的模样,大约还有一场纪律的约束和反抗,便想先遁
了。
虽说卧室推开门便是,不过十几步路,公仪晏依然命两个人好生送我回房。我听着门外他带走了那个姑娘,庭院中一片宁静,不由将刚才压着的惊恐透了出来,深吸一口气。
这地方真待不得了。无论清和前番看来是多么好的一个青年,又是上人的弟子,这其中古怪并非我能掌控。况且,我并不能查证他的身份。
可他那一身高妙的剑术,又是从何而来?
就当是如今世上的高手多了罢。我决定明日就悄悄潜走,虽然此地……的确是乐土。如今还是保住脖子要紧。
说到脖子,我在镜前猛然看到颈间一道血痕。爷爷的,这姑娘真下得去手。我看她模样身段,和大周宫里最拔尖的宫女也差不了多少,谁想得到还有这样好的身手,梁国果真藏龙卧虎。我计较着这姑娘如此出挑又一心为主,哪怕体贴错了意思,心意也是到了,若能把她拐回大周,当真是件好事。
然而更让人担心的是,为什么从前来这里的人都活不了。我怎么又能活。
难不成真是为了我救过他?清和那般身手,挣脱几个官兵易如反掌。且他这么大的家业,自然不会真沦落到沿街乞讨。他既然只是装个样子罢了,那我这番搭救,自然算不上可贵。
难不成我是大周的人,他才觉得有几分留下的价值?可这时节在梁国的大周人多如牛毛,根本不算稀罕物品。这么说来……乖乖,他是知道我身份了?
重浔总是说我粗枝大叶,其实也有几分道理。我浑身出着一阵又一阵的冷汗,却觉得不尽然。我们三个要去梁国的事只有帝后二人知道,连太后也不晓得我去封国只是一个幌子。从宫中带出去的那几位侍女公公,口风是宫中最紧。且当日我那身打扮,说是寻常丫鬟都算抬举。
如此盘算,心下放宽,我思忖道,难不成他是看上我了。
这年头一冒出来,脸腾的一红,心中恨不能抽死自己。清和如此正派,如今我在他这里又吃又拿,还惦记他的人,实在禽兽。
第二日,我借着游览之名把园子的角落都摸索个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隐秘的出口。搀扶着我的丫鬟笑吟吟道:“姑娘今日游兴真大,咱们在这处水道已经蹲了半个时辰了。”
我咬着牙站起来,腿酸疼的厉害,回头对她笑道:“我看你们这里虽好,却有些不足。”
“原来你除了练剑,还有改造园子的心。”
我猛然回头。清和吟吟笑着站在一颗花树下,随意攀了一枝在手心里,白色的袍角依依卷起。
好风情。
我道:“你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他道:“去了三日,惦记庭中檀笑花开,不可不归。”
他过来托住我的手臂,道:“我这个水道,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那丫鬟退了下去。我讪讪道:“巧夺天工,很好,很好。”
四下无人,只有花落之声。
清和敛了笑意,郑重下拜。“熙桓公主受惊,清和罪该万死。”
我退后一步,几乎掉入水中。
神智归位后,心道否认已是不能,上前扶起他:“你并非周国子民,无需拜我。”
他支起一条腿,调整为半跪的姿势:“此拜,是因昨夜之事谢罪。”
清和起身,欠身道:“在下梁国崤王,为欺瞒公主谢罪。”
他缓缓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星点。
我只觉头晕目眩。他他他,他竟是崤王。
清和抽出佩刀递给我。我瞪大了眼睛。
桓冥刀。
天下曾有四件神兵,辕天斧,昊德戟,玄苍剑,桓冥刀。如今只余下后两者。玄苍是哥哥在世时所用,桓冥刀是梁国□□皇帝祖上所传,乃是镇国之物。大周太庙供奉的兵器谱上这四件神兵列在第一页,我曾深深憧憬过四样在手的情景,但实则连周国的玄苍剑也无权使用。
他用此物证明自己。
“这是此次面见哥哥,得到的赏赐。”
他语气中暗含苦涩。我只好道:“如此方不算辱没。”
清和轻轻笑道:“殿下可都明白了?为何我要行谋反之事——”
蚂蚁不成群,要以蜜糖吸引才能一举歼灭。梁国的皇帝最需收拢谋反之人。
只可惜了清和。不知他那跛脚的皇兄才具如何,可终日做这不见天日的勾当,总让人如吞苦水。
“我乔装贫民混迹市井之间,多次遇官兵高门责打,百姓不敢救护,方知父皇统治有方。”他苦笑了一下,“公主恐怕觉得无需救我罢?但清和幸得公主救助,才从修罗场中解脱。眼见官府欺凌,苛政施行,却要为父皇屠杀这些起义之众,我......只深恨自己不在其中。官兵的鞭打欺凌是最好的解药,几乎在其中醉生梦死。”
我的父亲是天下畜养牛羊的一把好手。他说。
我心中一热。
他道:“而救我的人却是周国的人。那一刻我想,天下幸好不全是父皇的江山。”
他忽然弯起嘴角,笑道:“我骗了你。周国的人在梁国一旦被发现,足以被虐待至死。”
因此你赶着我去渭城,走山路到了你的府中。
他的确当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吁了一口气,郑重下拜:“多谢崤王救命之恩。”
清和忙扶起我,相对默然片刻,他淡淡道:“如今公主危险更甚于往日。”
清和这三日不仅是为见他皇兄,更是为了如琢。
我并不知道如琢从哪里得来我离了封地的消息,只是他当时并未参奏,直到发现我来到梁国。一切行踪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我竟浑然不觉,兴许就要在黑灯瞎火之中被人一刀宰,然而我何其有幸,遇到了清和。
他扔给我一个捆成粽子的人,要我亲自发落。我正色对着跪在地上的人,拿出威严样子,“你且告诉我,如琢如何知道我行踪的?”
他抬眼望着我:“殿下的防心着实是……这事只要找个认识殿下面容的人来做便好,本来打算是将上官大人和楼姑娘设计调开,后来这二位自己和殿下走丢了。倒反是……反是……”
我奇怪他吐的真是快,还没问就说了这许多。“你倒是利索,反而怎么了?”
他低着头:“殿下同那二人走散后两天,我们再也查不到殿下了。回去给平阳王复命,王爷生了好大气,又安插了好多人来梁国,下了死令让小人找到殿下在哪里。”
“安插的人呢?”
他摇摇头:“小人知道的就只有牡丹楼乔姑娘和葫芦巷子的刘员外,王爷布的局大,让小人知道哪
个小人就知道哪个,其余一概不会告诉下人。”我冒了冒冷汗,葫芦巷子的刘员外是本地巨富,前
些年捐了个官,不想竟是如琢的人。
“你后来又是怎么找着我的?”
他带着哭腔:“小人十来天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后来从乔姑娘那里领完王爷的密信刚出来,就看
到殿下在牡丹楼下面赌钱。王爷动了不少人,后来才知道这是个陷阱,我们连带着王爷,都入了
局。”
我喝了口茶,问:“现在呢?”
他道:“王爷折了不少人手,可听说几个位高的反而受了抬举,王爷想撤都撤不动。”
我闭上眼睛。如琢的能量在梁国极受限制,能做到这一步想必费尽了心力。可是那几个位高的眼线反而被保护起来,却匪夷所思。
清和。
定然是他把这几个人抬举到同梁国极尊人臣接触的位置,哪怕只是同席吃吃饭,也等于是了结了
他们。虽无策反之意,却让如琢无法再完全信用,那么届时这几位是去是留全凭他的意思,乐得
这几位投诚做棋子也好。
心中一片澄明,温然看着眼前这人:“你答得这么利索,是清和同你说过些什么吧?”
他跪上前来抱住我的腿,大哭道:“殿下念在与小人同是大周人的份上,救救小人吧。公子说他有
的是办法将我家里人翻出来,如果对殿下有半句不实,就让小人在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孤零
零送还给平阳王。”
不禁悚然。如琢的段数远在清和之下,多年布置被一个将计就计毁于一旦,不知会做何感想。自
然我是最差劲的那一个,明明惨到被发配出京,在封地上已是风声鹤唳,叔父那样费心护着还没
有一点危机感,就这样简装出门了。
我扔下他,匆匆奔出门去。
清和虽有这重身份,如今做的这事也是隐秘的勾当,可这番他若暴露了……心中只觉得如火焚
烧,急急迈入他的院子,却被侍从拦下。
“公子交代,姑娘来的时候若是他还没醒来,这有一盘核桃请姑娘消磨时间。”
消磨时间给他剥了。我含笑说了声好,端着盘子抬腿进了东阁,手中剥着核桃,一会琢磨着如
琢,竟然迷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