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龄盯着他,胆寒的意味化作充斥全身的麻痹,她握剑的手都险些不稳。
直到宁擒水问话,意识才渐渐回归。
过往她还是宁擒水徒弟的时候,对于他的职责打骂,自己向来是不敢还手还口的,顶多在背后腹诽几句老东西不是人。
而如今,这令她憎恶生厌的老东西又出现在了面前,并且如她所说的那样真的已经不是人了。自己的诅咒灵验,但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开心,惊愕与恐惧一瞬间激得她头皮炸开。
她别过头,看了一眼师兄,却发现宁长久格外地平静,她这才冷静了一些。
宁长久看着他,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死而复生那日,他以一指道门真意点向宁擒水,当时他刚刚苏醒,境界本该是极其薄弱的,那一指之后,却将对方割得四分五裂,这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本就是不可思议之事。如今想来,应该是那宁擒水的魂魄已经被白夫人拘走,当时剩下的,不过一具肉身腐烂,没有意识,唯剩灵力不停流泻的死尸。
而当时宁擒水也以为自己死了,他当时的魂魄被蚕食得四分五裂,几近灰飞烟灭,被白夫人以那绿瓷瓶温养,直至今日,临河城红月当头,万物显化幽冥之际,他才终于从瓶中走出,凝聚成形。
因为今夜恶灵不死,如今在城中,除了手握权柄的白夫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杀死他。
他看着这对还活着的昔日徒儿,神色有些复杂,若非白夫人事先告知,那此刻他也定会惊讶无比。
“没想到你们还活着。”宁擒水还是感慨道:“今日自尽化作魂灵,我依旧可以收你们为徒,既往不咎。”
宁小龄默默想着陆嫁嫁的样子,以此压下心中的恐惧,她很害怕对方,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的脸,气笑道:“好一张护身宝符,好一个既往不咎。”
宁擒水手中握着一支画符的丹砂朱笔,他看着这对少年少女,冷冷道:“呈口舌之快没有意义,冥君降世之时万物成灰,活着不如早点死了。”
说话间,他望向了宁长久,道:“你的变化好像很大?”
宁长久没有回话。
宁擒水道:“平日虽说有些木讷,但你可比你那师妹乖巧多了,今日你先自尽,给你师妹做做范例。”
宁长久看着身边的少女,举起了手中的剑,道:“师父让我给你示范,你可要看好了。”
“啊?”宁小龄微愣,还不待她想明白师兄话里的弦外之音,一道淡若无物的剑意便自宁长久身边泛起。
地上白雪如砂,随着他剑锋上的雪芒滚起,粗砺错杂,似无数白蚊起舞。
宁擒水神色微凛,那抹杀意在一经泛起之际,他便陡然察觉,心中寒冷,他不明白,这原本木讷的少年是怎么了,为什么如今能有这般锋锐如剑的杀气。
不等宁擒水思索,地面上白雪扬起,宁长久的身影消失原地,几乎同时,一道剑光亮起,斩开浓重夜色,似山崖飞瀑白龙吐虹般的一剑当空劈来,顷刻照亮夜色,惹得那红月都为之一黯。
宁擒水虽说死而复生,但许久见不得天日,这道剑光亮起时,他心中与生俱来地泛起悸动。
宁擒水立刻墨笔虚画一符,地面积雪立起,化作一道道城墙拦住去路。
长剑一路而来,白雪城墙刚刚立起便被剑光冲垮,那剑势虽被阻隔得稍慢,剑意却愈演愈烈,他在接近宁擒水之时,剑意已萧索似满天秋风,长剑再落,白虹凿地,轰然的巨响里,周围的一切都被撕扯破碎,宁擒水大惊,身形下意识想要后退,但思维却比剑光慢上一拍。
一剑落下之后,他的身子自头顶到足心皆被切成了两半!
“你……”魂魄开裂的宁擒水看上去恐怖而滑稽,他伸手去抓着另一半的身体,想要重新合拢:“你这是什么剑法?”
宁小龄盯着师兄的背影,她当然认得这些剑,这是天谕剑经里的砂雪、白虹贯日、秋妆三势,每日早课之时,师兄与她一起阅读剑经,她知道师兄已熟悉上面的心法口诀,之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已将那天谕剑经修到这般地步。
她看着原本谈笑风生的宁擒水被一剑砍成两半,虽然她知道如今着城中所有的鬼魂都无法杀死,但她心中的恐惧却消抹去了大半。
宁长久当然不会去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冷漠得让明明已经是鬼的宁擒水都感到心寒。
宁长久再举剑,剑光如暴雨泻地,打得他魂魄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那是墨雨翻盆式。
事实上宁擒水如今死而化鬼,修为更精进了一截,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原本空有皮囊却呆傻极了的弟子,如今剑法竟这般精妙,那忽如其来的一剑打得他措手不及,于是一步慢步步慢,哪怕恶灵不死,但他如今修复魂魄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宁长久出剑破坏的速度?
那只握笔的手落在地上,正要画符之际,宁小龄眼睛一尖,飞剑瞬至,一剑扎入那掌心之中,同时一搅,将五根手指一同剥离了下来。
“你当自己是白夫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出现?”宁长久冷漠地看着那碎成了数百片的魂魄,他掐了个剑诀立下无数剑锁将四肢百骸的主要部分暂时困住。
宁擒水哪怕魂魄被斩碎,却依旧可以说话:“也不知你得了什么机缘,短短时间内竟这般厉害,看来以前跟在我身边确实是珠玉蒙尘了。只不过你也是白费力气,你杀不死我的,也不可能走出这间院子。原本还想给你们一条路,既然这么不知死活,那等到白夫人完成仪式,我再慢慢将你们折磨至死!”“聒噪。”宁长久望向了身边的少女,道:“师妹,难得有个砍不死的人,好好锻炼剑法,我去找出路。”
宁小龄精神一振,道:“是,师兄。”
她提起剑,回想起那剑经上的精妙剑招,在宁擒水的魂魄要合拢之时悍然出手将其再次斩得粉碎。
宁长久则提着剑向堂中走去。
他认为这座老宅子应该是操控那巷子迷障的关键的所在,甚至是将来这座死城中,类似于阎罗府这般的存在。
他走入堂中,亮起剑目四下巡视。
这堂中所有的一切与自己临走之时的都一模一样,那堆瓷人的碎片还散落在地上,他走到罗盘边,摸索片刻后打开暗格,发现里面也确实少了两袋钱。
所有的一切似乎没有异样,这里便是那座他们曾经居住的老宅子。
宁长久尝试着燃烧起一团剑火,投入那堆干燥的柴垛中,但是剑火很快熄灭,那柴垛也好似不存在一般,根本无法点燃。
而院子里,宁擒水虽然被砍得七零八落,但他阴魂不散的声音依旧不停响起:“如今这里是判官府,介于人间与幽冥之间,除非你有破碎虚空的能力,要不然根本无法摧毁。”
宁小龄将他尝试凝聚去握笔的右手再次斩碎,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神色却炽热极了,那原本很是生疏的剑招,如今越用越熟,好似在杀真正的人一般。
“你闭嘴,师兄做什么需要你多嘴?”宁小龄一剑刺心。
宁擒水冷笑道:“如今这个少年根本不是你师兄,难道你这么久都看不出来?”
宁小龄同样冷笑道:“你自己眼瞎还要别人跟着你一起瞎?”
宁长久尝试着破坏屋子无果之后,回身去推那扇大门。
宁擒水道:“这屋子里有你生活数年的印记,这些是足以纠缠你一生的因果,你无法摆脱这条因果线,便永远只能被囚禁在此。这是冥君的权柄之一,不要白费力气了。”
宁长久推门的手微微迟钝,他想了一会,道:“生与死才是最大的因果。”
说着,他解下了门栓,在宁擒水无比震惊的神色里,推门走了出去。
他立在长街上,侧身望去。
长街的那头,一个大髯屠户一手提着一把杀猪刀,一手拎着一个依然血淋淋的马头,那马脖子还绑着彩带,俨然是入城第一天看到的那匹高头骏马。
他大摇大摆着走着,口中骂骂咧咧着什么,在宁擒水家大门打开,白衣少年走出之后,那屠户也停下了脚步,杀气腾腾地打量着他。
“你是人是鬼?看到我走丢的牛没,若是看到了,饶你不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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