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陆廷,是在学校百年校庆上,我是主持人,而他是学校特邀嘉宾。
百年校庆,对于学校而言,自然意义非凡,校领导们也异常重视,典礼弄得特别隆重,而在一袭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中间,他衣着随性,却依然鹤立鸡群。
一个人优秀到了一定的程度,是不需要靠外在的着装来突显自己的,更何况他外在的条件亦那般出众,他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但依然有一种难以忽视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目光,真的是,一见倾心。
我虽出身于普通家庭,但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父母为了让我有更好的未来,省吃俭用把我送地最私人贵族学校,后来又上了影视学校,在学校里,因为我长得甜美又有特色,所以有不少富二代官二代向我示好,虽然我表面上对他们的示好都微笑以对,但骨子里,我是瞧不起他们的,一群只能拼爹的人,没有家世,连普通人都不如。
但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这样觉得,虽然我对他,一无所知。
这样的人,家世于他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了家世,他依然能成为人中龙凤。
我就这样陷了进去,毫无理由地。
于是我发了疯地去查与他相关的资料,因为背景太强大,他的资料并不好查,我拜托了很多演艺圈里的学长学姐,才终于找到了他的资料。
国内最强传媒公司的ceo,世界前十名校的高才生,娱乐圈里无人不敬仰的痴情男人。
知道他已结婚,并对妻子始终如一的时候,我在心里哀叹,果然这样的好男人,是留不住的。
那时候我是没有动插足他人家庭的念头的,因为离他太远,还未被爱情冲昏头脑,更何况,我即将毕业,每天忙得团团转,所以并没有在上面下太多的心思。
没想到余世中会看上我。影视院校的学生,并不是每个人出来都能进入演艺圈的,就算进入了,也未必能红起来,更多人是在各种影视剧里打了一辈子的酱油,虽然我所有的老师都觉得,以我的外在条件和悟性,在演艺圈里打拼出一条路来或许没那么困难。
余世中找到我的那刻,我的老师们和我一样激动了。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国内炙手可热的一线名家,执导影视剧多年,捧红了无数明星,创下了无数佳作,也捧回了无数奖杯,这样的名导,能看上甚至还未进演艺圈的我,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余世中也明白地告诉我,我吸引他,最主要的是,因为我长得像江涵。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江涵就是陆廷的妻子,那个让他等了二十多年的传奇女人。
其实对于江涵,我并不陌生,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她,但她的传奇故事,甚至上每个影视院校的学生都听过,老师们也爱拿她的例子在课堂上讲,身边的人都说我与她长得有些相似,对此,我也颇自豪,只是没想到,此次,我也会沾她的光。
但那又如何呢?就算余世中看中的只是我与江涵长得相似的容貌,但我相信,凭我自己的努力,我完全可以闯出自己的一条路来,甚至超过她,毕竟她已经老了,而我还有几十年的时光可以奋斗。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江涵能成为传奇,肯定有她的独特之处,而年轻如我,又怎么看得透。
就这样进入了娱乐圈,身边的人都对我又羡又妒,光凭一张与江涵相似的脸,就能得到名导的赏识,这样的机会,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说啊,投胎是项技术活,有些东西真的是天赐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天赐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余世中真的是上了心的。他说,江涵是一块璞玉,只可惜他遇到的太晚,她亦对事业不够上心,不然他会把她雕琢成世间最美的作品,江涵没给他机会,所以,他找到了我,为此,他不惜调动所有资源,找到了江涵,让她帮助我,成为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涵。说真的,或许是她年纪真的大了,我并没有看出她的特别来。那天她穿着极简便的衬衫牛仔裤,搭配白色球鞋,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脸上略施脂粉,四肢倒依然是纤细的,身上也没什么赘肉,不过演艺圈里身材好的人多得是,她这个年纪这样的身材,放到普通人中,也是没什么寻常之处的。
当然,放在她这个年纪,她无疑是极美的。事实上,光从长相来看,她并没有比以前苍老多少,反而更优雅更沉静了,但是她依然不够青春靓丽,不够阳光活泼,而这,正是我所拥有的我。
如果说,我在江涵面前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我比她年轻,比她活泼,用个更时髦的词来形容,就是我比她更有生命力,而这东西,其实在江涵年轻的时候,她就不具备,她太冷了,太自我了,这样的人,注定没办法融入大众,她只能在她所在的位置,寂寞地开放。
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的和气,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对我这样的小新人,她对人的态度倒是不卑不亢,无论是扬名演艺圈的明星大腕,还是处于底层的默默无闻之辈,她都一视同仁,但态度同样的平淡,不热情亦不冷淡,疏离而又客气,就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又吹走了。
大家都熟知她的脾气,倒也没有人对她这样的性格说什么,毕竟这已成为她的特色,但显然,这不适合我。
我想,我就算是江涵,也会是另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江涵。
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陆廷,他一如我之前看到的那般清俊,只是在江涵面前,却不再那般冷漠了,而变得温和了许多,他会柔声细语地和江涵说话,会微笑,甚至会和工作人员打招呼,这样的他,比之前我所认识的,更让人心动。
我对他沉寂已久的心,在那一刻,又燃起了火焰。
都说陷入爱情的人没有脑子,我想,那一段时间里,我应该都是没有任何脑子的吧,所以才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总之,我完全没有想起他已有家室,没有想起他的妻子是拥有无数粉丝的传奇明星江涵,没有想到他们有相濡以沫的爱情,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想着,要是他也能爱上我,那有多好,能和这样优秀的男人在一起,那人生该多么圆满。
没想到他亦会关注到我,虽然还是因为这张与江涵相似的脸,但那又如何呢?自己有的资源,当然要多加利用,多少人去整容妄想整得和江涵相似都没有红起来,而我天生一张与她相似的脸,这肯定是老天的厚爱,我拥有了,就不该浪费。
就这样,我轻飘飘地陷入了与他的暧昧之中,但也仅止于暧昧。我知道,他想在我身上找江涵的影子,或者说,找他希望江涵有而江涵给不了的东西,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他把我当成江涵的替身,只要他关注我,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替身也能转正,我能完全替代江涵。
曾经我对江涵是很仰慕的,因为真的成了演艺圈的传奇,用自己的言行举止,成为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现象级存在,可是爱上陆廷之后,我却觉得她不配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因为她不懂爱。
真正懂爱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男人苦守那么多年,真正懂爱的人,怎么会即使在面对爱人时,依然心如止水,面无表情?
每每看到陆廷,我都觉得心疼,他是这样优秀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应该无时无刻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他应该被人关爱,被人呵护,应该有女人心甘情愿地当他永远的后盾,让他的生活更加完美,而不是让他孤独地去等,而不是他付出一切来讨好别人。
当然,我也嫉妒江涵,她一个不懂爱的人,何德何能,能得到陆廷全心的爱?她亦不务正业,不热爱自己的事业,她如果热爱自己的事业,她就不会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去游山玩水,而不是在演艺圈拼搏,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爱情带来双丰收,实在让人不甘。
有多少女人,爱得用力,工作卖力,可是最终却爱情事业双不如意,凭什么,她这样的人,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人,得到这么好的结局?更何况,进入演艺圈之后,我听到不少人说,江涵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陆廷扶持,如果没有他,她今天或许还在三四线挣扎。所以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哪里比她差呢?如果我生得逢时,如果我比她早遇见陆廷,也许,今日站在陆廷身边的人就不是她,今日在演艺圈扬名立万的人也不是她,而是我。
后来我想,也许在重遇陆廷的那一刻,我的心灵就已扭曲,我爱的明明是陆廷,我却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江涵身上。
在戏里和江涵作对,用各种方式突显她的老态,在各种新闻发布会上打击江涵,指使娱记发布不实的报道……而在陆廷面前,我模仿江涵的穿着打扮,模仿她的举止言行,我明明看不起她,可是我的生活里却全是她的影子,也许,潜意识里,我是想成为她,而非代替她吧,她太成功了,在内心深处,我也许知道,我代替不了她。
看你能风光到几时。跟陆廷在一起的那些天,我格外重视江涵的反应,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女人”,一个渐渐淡出演艺圈风头不如之前盛的大龄女明星,遇见这样的事,她应该苍白憔悴,应该以泪洗面,或者大发雷霆,向媒体抱怨诉苦,然而她没有。
她很平静,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仿佛出轨的是别人的丈夫,那时我想,也许她真的是不爱陆廷的吧,所以她才会这样淡定。真正有反应的,反倒是陆廷,在酒店的房间里,他看着屏幕上一脸平静的江涵,脸色黑得如同出轨的人是她。
他心里放不下的人,始终是江涵。无论我怎样努力,他看我的目光,仿佛都是透过我在看他。
他对我其实并不热情,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天里,他什么都没对我做,只是每天陪我到处去走,说是走,其实都是他那里发呆,我有一次忍不住牵了他的手,都被他冷漠警示的目光吓到,之后再不敢触碰他。
我渐渐不清楚了,跟我在一起,他是想在我身上找到江涵的影子,还是仅仅为了激怒她,让他看到她对他的在乎。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也许是我表现得不够好,也许是他始终放不下江涵,很快,他就放弃了我,再不陪我,再不接我电话,我连他面都见不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江涵失踪了。
像以前一样,她消失了。那个电影发布会的晚上,江涵走得很早,后来他来了,满场找她,但她已不在。找她手机,手机不通,去家里或是她朋友那里找她,她亦不在。
这一直是她擅长玩的把戏,动不动就玩失踪,我原以为陆廷已经习惯了,却没想到他仍然会那样失控,那样紧张,后来我退出了演艺圈,渐渐有时间头脑清醒地去想这些事,我才想通,也许,他是怕失去她吧,那个像风一样来去都不留痕迹的女人。
后来知道她去了灾区,参加救灾。一开始我还在想,这肯定是她在作秀,要散心想逃避去哪里不好,偏偏挑灾区,余震不断的地方,危险无法预知,她这秀作得也太大了。
然而就是有人上心,比如陆廷。江涵不在的那些天,他魂不守舍,知道江涵去了危险的灾区,他更是每天担心得要命,但他不敢贸然去找她,因为我的事情,他变得格外瞻前顾后。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江涵对陆廷的影响力,能让一个素来果决的人这样犹豫不决的女人,也许,真的有她的独特之处吧,然而那时我仍然没有醒悟。
从陆廷的助理那里,我知道他终于想通了,鼓足了勇气,订了飞往灾区的机票。他要去找她,把她带回来。
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这次陆廷世功带回了江涵,也许,就没我什么事了,我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如果不能让陆廷放下江涵,那么,就让江涵放弃陆廷吧,江涵不要他了,而我是这个世界上长得和江涵最相似的人,没了江涵,他只能和我在一起,哪怕是将就,我也不在意。
就这样,我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灾区,带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记者。江涵那么骄傲那么自我的人,肯定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果然,看到我,原本表情和煦的江涵瞬间就变了脸色,连带地看陆廷的目光也变了,转身毫不犹豫地回了帐篷,我心里正沾沾自喜,却没意识到,陆廷已经勃然大怒。
江涵先走了,但她没有回国,她带着在灾区收养的孩子,不知道又去了哪里,陆廷颓然地回了国。
我被封杀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我自己努力的,陆廷给我的,都没有了。
没有电影,没有电影剧,没有广告,没有发布会,我所有的通告都被撤了。这一回,他真的生气了。
我真的慌了。当下想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我要失去他了,然而我何曾拥有过他,我于他而言,始终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失败的替身,而现在,他发现这个替身根本代替不了他想要的那个人,所以,我只能走。
我怎么甘心?就那样不顾后果地冲进了他的办公室,却没想到在他心里,我会是那样一个人。
连他都以为,我爱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家与财富。毕竟,我一个如此平凡的人,而他拥有的那一切,是天大的诱惑。
我觉得很难过,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从来没有花过他的钱,求过他帮忙,可是在他心里,我仍然是一个贪图富贵的人,别人怎么想我,我不在意,可是连他都这么想了,我想,可能我真的太失败了。
如果他没有身家和财富,我还会爱他吗?后来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答案,而且,他也不在乎。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有多痴情,就能多绝情,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对我的看法,我只能走,在演艺圈里,我的形象已经崩塌,而一旦他下了命令,我再也没有退路可走。
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我遇见了余世中,这个把我带进演艺圈的男人,从他眼里的惊痛,我知道他对我的失望以及惋惜,然而我已经无暇顾及他人了,我现在能做的,只是躲起来,自己疗伤。
那就像是一个梦,短短的几个月,却如几辈子那么长,我曾走到顶峰,但亦迅速跌入谷底,我曾离自己最爱的男人不过咫尺,但亦迅速远在天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江涵。
一个多月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江涵的报道,那是她在灾区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目光纯净,满脸血污,却不仍减她的美好。
那一刻,我真正懂了江涵的美。无论处在怎样的境况下,她的内心,都始终平和。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江涵。
我又想起了余世中和我说的这句话,也终于承认,我不如江涵,这个像风一样的女人,这个无论何时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孜孜不倦去努力,这样的女人,值得拥有这一切。
我败给她,很正常,而且,能和她为对手,是我的荣幸。
后来我再没有见过陆廷和江涵,但我常常在闲暇时想起他们,想起他给的那场梦,想起江涵带给我的一切感悟,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跌荡起伏的一段时光了,无论过去多少年,再回头去看,都鲜活如初。
他们会再想起我吗?在某个间隙里,在回首前尘往事的时候?有时候,我忍不住这么想,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江涵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而陆廷的世界里,只有江涵,我这样的小人物,他们怎么会有空想起。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不管后来怎样的悔不当初,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能做的,就是像江涵那样,安然地走好接下来的路。
江涵,我再也不想成为你,我只是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过好自己的生活,然后,毫无怨尤地死去。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江涵,也只有一个苏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