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进入四月, 新荷的肚子开始显怀了, 鼓起一个小西瓜一样的包。天气渐渐热起来, 到中午的时候都能穿薄衫了。
云朵正指挥着丫头把暗青色莲纹的稠布帘换成竹帘, 正厅的高几上也换了两盆盛开的蝴蝶兰。
西次间的槅窗半开, 顾望舒倚靠弹墨大迎枕坐在茉莉长塌上看书。他的伤处恢复的很好,基本开始愈合了。
新荷在一旁做虎头鞋,孩子的兜兜已经做好了。
顾望舒叫了她过来,摩挲着她的双手, 说道:“歇一会吧, 我见你都做了许久……孩儿还没出生呢,你要是累着了怎么办?”
新荷就笑:“哪里能累着呢,都是些做习惯的小活计。再说,为他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顾望舒把她搂在怀里, 声音闷闷地:“我都开始羡慕这小子了,还没出生呢……就和老子争宠了。”
“哈哈哈……”新荷笑了一会,觉得稀奇, 抬眼去看四叔:“你这是吃醋吗?”
“对啊,我就是吃醋了。”顾望舒耸耸肩膀, 很无辜:“自从你怀孕后, 关注他就比关注我多了……”
新荷一怔,想了想,确实是的。她清咳一声, 死鸭子嘴硬:“没有啊。我最爱你了。”
顾望舒的嘴角微微翘起, 逗小妻子还是很有趣的。明明很害羞, 为了使他安心,总是不断地强迫自己表白心迹。偏偏他又喜欢极了她这模样。
这么可爱的小人儿,他就算赔上所有也不会放手的。
第二天新荷去「静安堂」给叶老太太请安,遇到了叶辰雪,大房的蒋氏和郑氏也在。小昆鹏由他的大丫头护着,趴在贵妃榻上玩七巧板。
叶辰雪也没什么变化,娇艳美丽。只是梳了妇人的发髻,依旧是趾高气扬的……应该在冯家过得很好吧。
叶老太太先和她说了几句话,接着就说叶辰雪想娘家了,回来住几天。
新荷微微一笑,客套了几句。也不多说话。她对觊觎过四叔的叶辰雪没什么好感。
叶老太太拉着新荷的手,很亲切地:“……我看你的肚子又大了些,腹中的孩儿也不闹腾,和舒哥儿一样的性格,八成是个小子。”
“小子、女孩儿都好,我都喜欢。”新荷笑道:“女红儿更乖巧一些,等她大了,还要外祖母教她如何煮茶呢,您可别嫌烦。”
叶老太太闻言笑了:“我巴不得有个小人儿整日里陪我呢,你愿意的话,我养着都行。”
老太太说话风趣,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
叶辰雪暗暗地打量新荷,觉得她很会说话。以前在家里做女孩儿还不太理解,现在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儿……才明白会说话的重要性。
新荷拉了杌子坐下。
小昆鹏发现了新荷,他慢慢地爬下贵妃榻,往她身边去,撒娇道:“婶母……抱。”很亲昵的语气。
郑氏紧走几步,把儿子抱在怀里,点他的额头:“你都快变成圆的了,婶母不能抱了。累着了怎么办,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弟弟呢。”
小弟弟?小昆鹏年纪小,听不太懂。只隐约知道婶母不能抱他玩耍了,便不大开心……他喜欢这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婶母。
新荷摸摸他的瓜皮小帽,在碟子里拿了一块冬瓜糖喂他吃,又甜又脆的……他咧着小嘴又笑了。
新荷在叶老太太的住处吃了午膳才回去的,听慧敏说四叔去前院书房了。
孕后三个月一过,她的胃口就好了很多。酸甜油腻的也可以吃点,尤其喜欢吃麻辣的。喝完一盅清炖鸡汤,她漱了口往「松柏堂」去,要四叔陪自己去散心。平日里,他不是看书,就是批公文……内阁里那么多阁老,怎么事事还要找四叔定夺呢。在家养伤都不得安宁。
虎子在书房门口守着,见她过来,忙拱手行礼。
“二爷在里面吗?”新荷问道。
虎子点头,神情有些奇怪,“是,夫人。奴才去给您通报一声。”
屋里传来交谈的声音,好像是要告辞了,新荷一愣,“来客人了?”
一句话还未落地,便有人走了出来。为首的青年身穿月牙白直缀,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正是赵渊。
新荷惊住了,都没来得及躲避。他怎么会过来顾宅?
赵渊也看见了她,眼神落在她的腹部,脚步一顿,微点点头便离去了。
顾望舒在后面尾随着出来,脸色很不好。他看了一眼虎子,拉了新荷的手往书房去:“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外祖母那里的饭菜还可口吗?”
新荷见他没事人似的,也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回道:“「静安堂」的厨房婆子手艺很好,我很喜欢……”
她说完之后,顾望舒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又问道:“怎么这时候想着过来?”他不免想到赵渊今儿突然来访,然后小妻子也来了书房……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难道他们之间有联系?随即就觉得自己多想了。他不该去怀疑她的。只是他习惯了事事深思……不由自主了。
新荷不疑有他,顺着他的话说:“胃有些撑,想让你陪我去遛遛食~”
顾望舒揉揉她的额发,见她眼神坦荡荡的,便压下了内心的焦躁。也许,他真的想多了。
顾望舒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忙,“遛食”就无疾而终……新荷无聊,就在他的书房里瞎转悠。
是夜,月明星稀。
清风阵阵,皎洁的月光透过槅窗上的高丽纸照进屋里,比烛火还亮堂。
新荷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便搂着顾望舒的胳膊说话。
“四叔。”她顿了下。
“怎么了?”顾望舒侧身去亲她的额头。
“……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受伤?”新荷摸摸他已经结痂的胸口。
顾望舒沉吟不语。
“四叔,你不要瞒我。”新荷的声音很淡。
“荷儿。”顾望舒低头看她。
“……你一次又一次陷入危险的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但也不想被蒙在鼓里。至少,我该知道真正的事实。”她第一次在四叔的面前强硬,带着不容拒绝的勇气。
顾望舒轻叹一声,亲亲她的脸颊,哄道:“我不是不和你说,只是整个事件还没有查明白……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这一次袭击皇上的行为……很可能是针对我的,皇上只是碰巧了。”
新荷一愣,听他继续说。
“目前,所有的苗头都对准了我。也就是说,我被设计了……”
顾望舒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去嘬她的红唇,再说下去就涉及到了赵家。他不想她为赵渊而分神。
新荷还在想他说的事情,见他亲过来就往一旁躲避。
“四叔,谁会这样害你呢?会不会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的吻堵住了。新荷“呜呜”了两声,思维很快被带偏了。炙热的大手握住了莹润。
新荷脸红耳热,结巴道:“……孩子。”
“没事,已经三个多月了,大夫说你的胎像很稳……”顾望舒声音很低.哑性.感。
新荷想了想,觉得也是。自从她有了身孕,两人便再没欢.爱过。四叔一直憋着的话,也不好。她想起昨夜偷偷看的“画册”,闭了闭眼,伸手去探他那里。
鸾帐里喘息一片。
缠绵后,顾望舒抱她去净房清理。这一番折腾下来,她累极了,偎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月亮缓缓在云中穿行,银辉泻向大地。夜,还很漫长。
这晚新荷睡得很不好,一直在做梦。是和上次一样的梦,她独自走在官道上,来来往往的,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她挣扎着醒过来了一次,然后又坠入梦乡。
无休止的梦境重新开始了。
一会儿看到四叔身穿锦衣华服站在人群里,眉眼冷峻。周围都是乱糟糟的说话声。
又看到赵渊骑马向人群冲去,一脸的焦急。
再看到一处石砌的高堂台子,瘦小的女孩蜷在肮脏的地面上。她走近了看,那女孩的头和身子是分开的,地面上都是血,那不就是她自己死时候的样子吗……
顾望舒听到身边有细微的挣扎、响动,睁眼便看到小妻子满脸的惊恐,额头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细汗。他慌忙叫醒她,下床绞热帕子给她擦脸。
这会,天已经大亮了。
云朵、云玲进西次间服侍她梳洗。
大概是梦境里太惨烈了,新荷有些恍惚。故意选了水红色绣桃花瓣对襟长褙,穿在身上看着精神很好。
顾望舒被江慎叫走了,说是有急事通禀。临走的时候,他低头去亲她的额头,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小妻子很惶恐不安,他看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