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就容易起夜,新荷接连去了三次净房,看外边的天色大约到了寅时,连启明星都亮了,才模糊着睡去。
第二日起来,她精神便不大好。云玲端着早膳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圈椅上打瞌睡。
“姐儿,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云玲低头问道。
新荷点点头,话都懒得说。
云朵站在一旁,服侍她吃了碗雪梨枸杞粥,小半块葱油饼。她早晨胃满,一向不愿意多吃。
这会,外面的天色大亮了。新荷领着云朵去“德惠苑”给秦氏请安。进了院门,便在庑廊下见到几个面生的丫头、婆子,瞅着像是“望月阁”的。看见她来了,倒也懂规矩,都屈身行礼。更有勤快的小丫头撩起布帘让她进去。
新荷有些疑惑,瞧这阵势,难道是二婶母来了。她快步往西次间走,果然看见了李氏,她在母亲临窗的塌上坐着,笑语晏晏。
新荷先给秦氏行了礼,又屈身向李氏问安。
“瞧瞧,咱们荷姐儿多知礼数,长得也水灵,都是大嫂会教养。”李氏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和秦氏说话。
“我啊,是个没福气的,总想着要个贴心的小棉袄……谁知越盼越不得。净是淘气小子。”
这话说的,秦氏脸色有些尴尬。
新荷看了眼母亲,微笑道:“我哪有那么好,二婶母总是夸我。”李氏身上不知道擦了什么香脂,香味很浓烈,她觉得呛鼻子。
“我倒是很喜欢弟弟的,希望母亲赶紧生一个,好陪着我玩耍。”
她这话语说得天真。李氏却莫名噎了一下,从心底而言,她巴不得大房绝后呢。
秦氏脸色一红,假意斥责道:“整日就想着玩。快过来母亲这里,别闹你二婶母。”
“我这么小,当然只会想着玩了……”她依言走过去,扑到秦氏怀里撒娇。
“羞羞脸,看谁会这样子说自己。”秦氏拉了女孩儿的手:“这以后天越来越冷了,出门得穿厚点才好。你这手冰凉的。”
“母亲,我不冷,一路走来都暖和了。”
“荷姐儿这么活泼……等妍姐儿来了,正好有个伴。”李氏笑道。
“妍姐儿?”
秦氏看女孩儿奇怪,便细心和她解释:“你二婶母的娘家侄女过两天要来府里玩,名字叫李妍。”
新荷“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有一点不明白的是——李氏的侄女过来新府,为什么要特地来母亲这里说。大房二房分开多年,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李氏又说笑了一阵,看着秦氏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便站起身告辞。许嚒嚒把人送了出去。
秦氏看人走远了,指使屋里的大丫头采风去请“梅香阁”的孙姨娘。
新荷一愣:“二婶母来这么早,是专程给母亲请安的吗?”
“傻丫头……她怎么会专程来给我请安。她的侄女,叫妍姐儿的,今年十四岁,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你二婶母看上了宣哥儿,想让两人先见个面。”
“……所以,二婶母这是来……和你说一声?”新荷撇了嘴,李氏还真是好算计。大房如今只有一个庶长子,她再把自己的侄女安插进来,岂不是整个新府都在她掌握之中了。
秦氏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没说话。
“姐儿,时间不早了,该去「芳菲阁」了。”云朵在一旁提醒道。
“母亲……”
“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秦氏笑着安慰女儿:“好好跟着林师傅学绣活,到时候母亲用的帕子都归你绣。”
新荷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殊不知,她多想知道母亲会用什么办法……
她看了一眼云朵,有些埋怨,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喊她去「芳菲阁」。
云朵苦笑了一下,她何尝感觉不到姐儿的心思。只是,大太太使眼色让她把姐儿带出去,她如何敢违抗。
“梅香阁”离“德惠苑”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孙晓蓉就到了。她进门来,先给秦氏行了礼。
“坐下吧,今个找你来,是有关宣哥儿的事。”
采月搬了锦绣缎面的杌子,让孙姨娘坐。
“宣哥儿的事一向都是太太做主的,我见识浅薄又登不得台面……”
“姨娘真是太客气了,这说得是什么话……你是他的生母,有事情自然该和你商量。”秦氏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二太太一大早就来了,在我这坐了好一会才离去。”
孙氏谢过秦氏,知道这是抬举自己,抿了口茶听她继续说。
“说她的娘家侄女妍姐儿,年十四,还未定亲,想给咱们宣哥儿。”
孙氏一怔,宣哥儿一直养在秦氏身前的,这种婚姻大事按理来说,都是大老爷和主母决定的……为何还要偏偏和她商议?二太太这人她也是见过的,精明能干,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又有福气,进门就生了两个儿子。
她打量了一眼秦氏,发现她虽是和自己说话,眼神却看着窗外,秀丽的侧脸冷凝着。
电光火石之间孙氏明白了过来,她笑着把手中的茶杯放到小几上,说道:“宣哥儿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原这些事我是没资格管的……既然太太抬举我,我也就说下心里的意思,哪里说得不对了,您可得体谅。”
“……我晓得的,你只管说。”秦氏看她的模样,隐约就明白了几分。
“宣哥儿年纪还小,况且学业也紧,这个时候提亲事怕是不太方便。”
秦氏笑道:“可是和我想的一样了,只是你毕竟是他生母,这事总要听下你什么意见。”
“我不好私自做主的。”
“是了。只是,还得麻烦太太去给二太太说说,把这亲事给拒了。”孙晓蓉站起身,向秦氏赔不是。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秦氏在借自己的嘴拒绝二太太。宣哥儿如今是举人老爷,在新家的地位很高,眼看着秦氏更看重他了。
对于儿子亲事这一块,她一点也不愁。秦氏是长房主母,在这件事上会比她更用心。
毕竟,宣哥儿是大房的庶长子,秦氏又一直没有儿子。想来,这大房的门庭还要宣哥儿来支撑。她儿配得上更好的。
“你说这话就外道了,赶紧坐下。”秦氏扭头吩咐采风:“给姨娘装些福橘来,待会也带回去尝尝鲜。”
采风答应一声,去了外间。
孙姨娘道谢:“每次来和太太说话,临走时总要顺些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的……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这话说得有趣,一屋子站着伺候的丫头都被逗笑了,秦氏更是笑得用拍子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