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盏忍着满身的粘腻转身,回房将湿衣服尽数脱下。
淋了雨,加之穿着单薄,生理反应让他嘴皮发白。
木桶里盛满热水,屏风挡着,裴盏躺在木桶里,闭上眼,努力平息自己身上的戾气。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现在有些不稳定。
可他一闭上眼,那一幕就从他记忆里钻出来,霸占整个脑海。
那个男人是谁?
在她房里待了多久?
即使热水驱散了所有寒气,裴盏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他们两是第一次见面吗?这么背着他私会,还是说不知道已经第几次了?
水蒸气袅袅蕴升,裴盏的情绪越发不受控制,他咬紧了后牙,咬肌狠狠地凸显出来,似乎想将他压抑了一个夜晚的闷气,全部宣泄而出。
极致压抑的室内,突然传来几声细密的脚步声,裴盏眼珠动了动,睁眼。
有人开了他房间的门。
谁?
钟缇吗?
就在他还未来得及推翻这个猜测的时候,屏风外响起了说话声。
“小姐,裴公子似乎不在。”是连枝姑娘的声音。
“可小翠不是说看见他回来了吗?”周自柔四处看了看,嘴里一边嘟囔着“人呢”,一边绕过屏风,想看看后面有没有人。
裴盏现在听见她的声音就恼,于是他闭上眼,也闭上嘴。
结果周自柔发现屏风后面果真有人:“啊!你在这。”
裴盏:“……”
“小姐找到裴公子了吗?”连枝一喜。
她似乎也要过来看一看,周自柔这才发现裴盏在干什么。
周自柔捂着眼睛转身:“连枝你你你先别过来,他在洗澡。”
连枝道是。
“这一大清早的,你洗什么澡呀裴盏。”
死寂两秒。
“裴盏?”周自柔不确定地叫了叫。
没人回。
她慢慢放下手,觉得有些不对劲:“裴盏?”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周自柔慢慢回过身去,连枝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帮他们看着。
“裴盏?……不会晕过去了吧?”她小声地自言自语,已经捂着眼睛走到了木桶旁边。
顷刻,一只满是水渍的手抓着她,周自柔尖叫一声,急着挣脱掉那个东西,脚下正踩住一滩水,直直往后滑了进去——
“呼啦”一声砸出不小的水花,全然溅在裴盏脸上。
裴盏:……自作孽不可活。
周自柔不识水性,两只手猛然拍着木桶中的水,嘴里咕噜咕噜地叫道:“救命……救命呀!救……”
裴盏木然地看着她在木桶里翻腾,而这木桶还没有他半个身子高。
“我托着你呢。”
裴盏忍不住出声道。
话音刚落,裴盏终于不用再忍受一直朝他面庞洒过来的水花,周自柔安静了下来。
周自柔昂着脸,艰难地挤开进了水的眼睛,裴盏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护得好好的。
她先是愣了愣。接着,连枝于门外,听见她家小姐怒叫:“裴!盏!”
“你醒了为什么装晕!”周自柔快要气成包子,撩起水就往他脸上泼过去。
“我没有装晕。”
“那你好好的装什么死!”
裴盏:“……”
没有装晕就是装死吗?
青年唇角微勾,透明的水珠挂在他面庞,此刻有些惊心动魄般的美。
周自柔还在朝他洒水花。
裴盏的眼几乎要睁不开。
“你再闹,我便松手了。”
周自柔抱住他的脖子:“别……”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能要她命的水,突然又想,这木桶是泡澡所用,那她怎么着也不可能会被淹死的,她还挂在裴盏身上。
周自柔蓦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他的手还托着她的腰肢。
裴盏喉结滚动……
“啊!”周自柔又发出尖细的海豚音,推开裴盏往后退,“裴盏!你占我便宜!”
“……”此时只穿了一条亵裤的裴盏可还什么也没说呢。
倒是挺会恶人先告状。
裴盏语气还算温和:“是你自己不敲门,擅自闯进来,说起来该是我被你占了便宜才是。”
少年泡在热水中,露出锁骨以上的部分,其余地方都在水中,可水既没有铺花瓣也没有别的遮挡物,清澈透明,只要她看一眼,那裴盏全身上下都将一览无余。
“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周自柔疯了,满声委屈。
“好。”
周自柔瘪嘴,火算是灭了,她慢腾腾地挪开视线,飞速地瞟裴盏一眼。
“你,你洗完了吗?”
“你说呢?”
周自柔理直气壮:“我怎么知道。”
裴盏轻笑一声,他倏然从水中站起来,周自柔赶紧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姑娘双颊绯红,莫名其妙平添些许可爱。
——当然,如果不骗人的话。
周自柔听见木鞋踏在地上,蹬、蹬、蹬的走远了。她趴在木桶边缘,看着地上一滩水,这才知道刚刚是怎么掉进他桶里的。
没多久,裴盏又回来了,他到的时候,周自柔正跨在木桶边要出来的架势。
裴盏眼色深了深,“别动。”裴盏找了一条毛巾裹住她,接着将她抱起来。
周自柔还没反应过,惊呼一声,圈住少年脖子。
裴盏下巴好像又尖了不少,他这么瘦,抱起周自柔却没有半分的吃力。
“裴盏,我重不重?”周自柔眨眨眼问。
裴盏:“有点。”
“……”周自柔刻意板着脸:“放我下来。”
快要到床边了,裴盏微微不解:“怎么了?”
“你看地上都是什么?”周自柔指着干净的地面。
地上什么也没有,裴盏径直将她放在床上,毛巾搭在她身上,裴盏坐在周自柔旁边,替她解头上繁缛的发饰。
他这才慢慢地问:“是什么?”
“是我的脸面!它碎了一地你知道吗!”她猛地转身,裴盏低道一声“别动”,可周自柔已经转了过来,炸毛地瞪着他。
发钗扯到她的头皮,周自柔又痛呼一声。
“叫你别动。”还好,裴盏眼疾手快,收得及时,那发钗只是扯动了一下,没有将发丝全然扯断。
看她呲牙咧嘴,裴盏终于扯出今天以来第一个明显的笑,自她来时起的刻意包装的冷淡也逐渐瓦解,一丝不剩。
这笑容里有些许拿她没办法的无可奈何。
“抱歉。刚刚那样说,让你失了面子。”
周自柔眼角发红:“我才不要理你了。”
她一双眼睛突然包了泪,裴盏看着看着,头往前凑近了些,声音莫名含着沙哑:“你不胖,是我说错了。”
“我才不信。”周自柔不是矫情的人,她刚刚是因为头发被扯,猝然的剧痛才让她有些想哭,只是一小会,很快就恢复了。
裴盏去挑她发丝里挂住的发钗,听她说不信,吐出两个字:“真的。”
“你很轻。”
周自柔虽然平时爱吃,可她食量不大,又喜动,平常所食很快便消耗掉了。
刚刚抱她的时候,裴盏不过是还残存着一丝怒气,不想顺着她。
他不痛快,她也别想痛快。
可她真跟自己置气了,裴盏又觉得塞心。
叹了一口气,想来自己是平白折腾一番,最后最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很快取完了头上的珠钗,“转过来。”
她不情不愿地照做,湿透的襦裙已经将他床铺沾湿了:“你快些,我要回房换衣服。”
“不用回房。”裴盏拿起新的干毛巾擦拭她发丝,“衣服连枝去取了。”
周自柔昨晚没睡,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含含糊糊地说:“那我也要回房。”
裴盏停了动作,眉眼不善地看着她。
周自柔敌不过滔天的睡意,下巴似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她声音越来越小,“我才不要在你房里换衣服,免得你又占我便宜……”
说完,裴盏肩头一沉,周自柔还半湿的脑袋砸到他肩膀,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空气里传来裴盏一声低笑。
“怕我占你便宜还能睡得着,真有你的。”
他的床已经湿了,今晚睡不了人。
裴盏动了动身体,一只手护着她的头部,另一只手去够她的腿,将人轻轻松松地抱起来。
“也好,那便去你屋里。”
~
周自柔睡得很不安稳。
换了衣服后,她头发未干,裴盏让她坐着、趴着、跪着都不舒服,周自柔哼哼唧唧就想抱着枕头,裴盏不由分说,干脆强势地将人从床那头捞过来,头枕在他腿上,头发一泻而下,这样很方便用毛巾给她擦拭。
擦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裴盏才将人放回床上。
一得到自由,周自柔便大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乌黑的头发稠光发亮,散落四处。
裴盏盯着她看了一会,把毛巾放进脏衣篓子,抬眼,看见那扇熟悉的绣花屏风。
他走过去,看了看后面,干净的沐浴水桶,地面也十分光洁。当时那个人怎么消失的?
是躲在了木桶里?裴盏绕过屏风,目光从木桶移到旁边。
旁边是周自柔的床。
他往右移动一步,裴盏目光停住,看向床下。
十几分钟后,裴盏出来,床上的人哼唧几声,估计是这姿势不舒服,翻了个身,周自柔做梦也不忘谴责裴盏,咕哝着:“怎么能说女孩子胖呢,长不长心……”
裴盏看着她皱起的眉毛,倒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被她记恨着带进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