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维醒过来时他感到头痛,他没有立刻起来,而是闭着眼睛躺着试图把昨晚的事情想清楚。如果自己睡得不长的话应该是昨晚(如果不是,也应该是星期天)。他记得自己喝了酒(不知道里克怎么样了),和什么人打了起来(好像是步兵),其中一个是上尉,自己打了他一拳(在脸上?不记得了),为什么打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里克先挨了打)。也许自己打倒的不止一个,他依稀记得最后周围一片寂静,还能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充满恐惧。后来宪兵来了,自己好像挨了一棒(可以肯定,后背还在疼)。他不自觉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头还在痛。这不是最糟的,他要付的代价也许是失去蓝天,这是自己不能接受的!正想着,他听见了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戴维心里一沉,即而横下心来:随它去吧!他想,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站起身来,头几乎碰到屋顶。他确定了一下环境,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很小的窗口漏进一点光线。还好,他们还算客气,至少不是全黑的屋子,他自嘲地想,原来禁闭室是这样!这是自己当兵以来第一次见到传说里的黑屋。他在暗淡的光线里整理了一下着装,用手指理了理头发。伸手摸了摸口袋,在衣袋里找到一块手绢,(总算还留下点什么)他用手绢擦了擦脸。既然这样了,他力图在最简陋的条件下整理自己的军容保持整洁利落,他打定主意即使要他离开军营,他也要体面干净地从这里走出去!
他刚整理好,门开了,两个宪兵出显在门口,只简单地说:“走吧!”他就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宪兵敲了敲门大声报告后,戴维来到了他的上司面前,他笔直地,两手放在身后,站在办公桌前大声报出自己的军衔、姓名和所属部队。而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黑着脸看着他,无动于衷地让他走完程序。
他报完自己的身份,站在办公桌后的上校拿起一份放在桌上的文件晃了晃说:“你是飞行队里最好的飞行员?”
“我很荣幸,先生!”戴维干脆响亮地回答。
“可我很失望,你的愚蠢!”上校忿忿地说。
“我很抱歉,先生!”戴维有些难过地回答。
“我无能为力,戴维,你打伤四人,两人重伤,其中一人是上尉。你必须离开!”上校失望地告诉他结果。
“我很遗憾!”戴维强忍着失望,得体地回答。
“在离开前我希望你能和这位先生谈谈,也许这不是好主意,可它是目前的办法!”上校露出他平时极少有的感情,他转头对身边的一个穿便服的中年人点了点头就出去了,把他们单独留在办公室里。
戴维对离开的上司行了个军礼,想到这也许是自己行的最后一个军礼,他不觉有些伤感。
“你用拳头说话,很特别!”一个冷静有力的声音传来,戴维立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转头面对说话的人,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为什么一进门就觉得这人特别。他有一张独特的脸,就象经历了百年风雨的老松树干,一张十分成熟的男性的脸,虽然和英俊不沾边但十分有魅力,不论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
“不说话?”他又问。
“很抱歉,先生。我不喜欢暴力!”戴维出人意料地回答。
那人笑了笑,问:“你喜欢飞行?”
“是的,先生,我爱飞行!”戴维似乎看到了希望,决定再努力一次。
“档案上很不错,档案上也说你必须离开天空,至少不能穿军装。很遗憾吧?”问话的人似乎不想介绍自己。
“是的,如果能再飞,只要不偏离航线,我愿意付出一切!”戴维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
“航线?好辞,象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你和你的朋友大不相同!你可以再飞,但不在这里,在中国,你愿意吗?”来人突然说了一长串的话,让戴维吃了一惊。而他的话更让自己吃惊,中国,那是一个遥远的国度,再说他们有飞机吗?他们的大街上还走着牛车!
“愿意吗?也许等你回来,你又是一名军人了!”来人十分擅长说服。
戴维已经开始犹豫了,是啊,在这里已经不可能再飞了,为什么不呢?“愿意,您见过我的朋友了?”戴卫下了决心。
来人微微一笑:“是的,他极力推荐你,他,也去!”
戴维应下了一件他终生值得回忆的事,也许,多年以后仍然不会有人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承认他们的功绩,但是,那是他再一次依然会选择的路,他从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也许这是上帝安排的路。在这里,路转了个弯,让他经历了别人难以置信的传奇!
戴维回到营房,平日里的好友都在那里等他,已经商量好一个方案,试图让他继续留下。虽然知道没多大用,但他们还是要去试一试!
“不是我们的错!是他先挑起的!他不该口出狂言,他……”
还没进营房,戴维就听见里克激动的声音在讲诉昨晚的事件,他摇了摇头,心想里克和自己的确像那人说的,‘大不相同’但他们却是最好的朋友!他一步跨进门,立刻引起了一阵喧哗,“喂,怎么样?戴维,他们怎么说?”“没有让你离开吧?我见过更离谱的事!当事人还好好的当兵,还升了军衔呢!”“那小子就是欠揍!嘴里从来不干净……”“你飞得那么好,也许……”
门口传来一声口令,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少校走了进来,众人立刻排列整齐、敬礼。少校回礼,让士兵们散开,走到戴维面前看着他叹了口气问:“你签了合同?”
戴维默不做声,只点了点头。
“你是我这里最好的飞行员,真可惜!祝你好运!再见,戴维!”少校有些不舍地说完,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里克点点头说:“再见!”转身离开了。
里克和戴维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军营,在门口和朋友们一一道别,虽然穿着军装却没有领徽和肩章,心里的确遗憾,好在夕阳里他不是孤身一人,阳光给营区留下了两个长长的离去的背影让人伤感。
戴维没有时间伤感,只要有里克在,他就不能伤感,里克有滔滔不绝的本事把坏事往好里讲。如此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也不放过,出门不过二十步他就展开了柔软的舌头:“嘿,老伙计,我早和你说过,我们有发财的运气!现在,运气来了!见到那家伙,我就知道我们的机会来了,我对自己说:一定和他一起干,他是个说得和做得一样好的家伙!对我的胃口。一定不能拉下你,我们要一起去中国,你和我,戴维!发财的事我们得一起干!想想吧,一样的飞,却有奖金和高得多的报酬,我们值这个价!”他越说越高兴,把一只手达在了戴维的肩上:“想想,就是去欧洲也不会有那么高的报酬。”
“你确定他们有飞机?”戴维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老家伙会弄来的!告诉你吧,出来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中国政府给了他几百万的美圆,就为了招飞行员和买飞机!还有,你也看见合同了,我们只要去中国兜一圈,回来还是美国陆军的正式编制。就是说我们玩一趟回来还是可以飞!”里克安慰着戴维。
“希望这样!最好他知道怎么飞!”戴维也被他的快乐情绪感染了,笑了起来。
“他知道!他可是飞行员出身,而且飞得很好!不如到了中国你们比试比试?”里克开玩笑地问。
“好啊!只要不误了你发财!”戴维也开起了玩笑。
“我们,是我们!我们会发财的!难道你没看见吗?那些到过中国的人,去时一名不文,回来却已经腰缠万贯!连穷教士回来时,腰里的麻绳都变成用金丝编了……”戴维狠狠看了他一眼,里克忙改口说:“对不起,对不起!总之,我们会发财的!”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车站,里克问:“喂,到我家去怎么样?我们应该能赶上晚饭,我妈妈会高兴的。我总在信里提起你,他们都想见你,去我家吧?”
戴维立刻回答:“不,我有地方去,这里有个人我得去见见,里克,车来了,我先走。别忘了集合地,也别弄错时间,再见!”他不容里克有说话的时间就跳上了车,挥手道别。
“喂,喂……”里克在站台上大声叫着:“记得地址,如果不那么有趣就来找我!我家里人会高兴的……”
戴维站在车厢里冲追着车跑的里克挥挥手,看他无奈地站在黄昏金黄的光芒中,他感到难过。虽然自己没有地方去,可是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在里克家里会比在一群陌生人中流浪更难受,别人也会不自在。他在城里下了车,找到一家小旅店,要个房间算是临时的住所。收拾一下,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买了信封、信纸,心想还好,自己还有可以写信道别的人!有时他觉得自己被里克改变了不少,比如总把事情往好里想!
戴维很早就体会了人情冷暖,世事艰辛。自幼在孤儿院里长大,父母是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有关自己的出身,他只知道有人把出生不到五天的他放在孤儿院的台阶上。那是新年的前一天,他裹在一块女式披肩里,有一张纸条写着出生日期,人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好在上帝是仁慈的,它把他送到一位能荣耀它的嬷嬷手里,多加嬷嬷。她给了他一个姓氏,她世俗娘家的姓氏:阿克顿,又给了他名:戴维·修,因此他的履历表上才有一个漂亮的名字:戴维·修·阿克顿。
孤儿院在多加嬷嬷的管理下虽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是井井有条。孩子们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嬷嬷们也都平和仁慈,孩子们可以在那里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戴维在那里呆了十七年,十年是被别人照顾的孤儿,从十一岁起他就能帮着嬷嬷带小一些的孩子,再大些他已经是很好的帮手了。同时,在多加嬷嬷的教导下,他也已经阅读了大量的书籍,最后两年他还能给孩子们上音乐、数学、历史的初级课程。
戴维也做了让嬷嬷沉默的事,孤儿院里有个看门的老头,瘸子莱恩,小个,长相古怪,倒不是天生的,是常年的外伤引起的。他是个拳手,和其它大多数拳手一样有不少坏习惯,到老若不是遇上多加嬷嬷,他会无处可去最后流落街头。嬷嬷收留了他,不久后戴维也来到孤儿院。自戴维记事起,他就管戴维叫‘小宝贝’、‘小天使’、‘小可爱’之类,他的语气和表情惹得他很不快。有一天,大约戴维七岁吧,他当着许多赞助人的面又叫他‘小乖乖’惹怒了戴维,他竟不顾悬殊对莱恩动拳脚!嬷嬷们好容易才把他拉开,又把看门人说了一顿,戴维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可是并没有,看门人不知怎么想的,竟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拳手胚子,整天找机会惹他,还说:如果哪天戴维能打过他,他才会停止叫那些让人难堪的诨名,而戴维要想打赢他就得向他学!戴维果真当了他的学生。这是他背着嬷嬷们干的唯一的一件事。
他的老师也许不是一个好拳手,但是一个好老师,十几岁时戴维已经能和老师打平手,十三岁时他已经是孤儿院附近几条街所有同龄孩子的王。这是因为孤儿院的孩子们有时会到街上去散散步,到公园和附近的教堂去,路程不长却总有人要欺负他们,有时是大些的孩子,有时是地痞,戴维不得不用拳头讲道理!孩子们多会等戴维来接他们,嬷嬷们也乐意让他去接小一些的孩子,但并不了解其中的奥妙。直到一天,有人上门肯出一大笔钱给孤儿院,要嬷嬷让他去做职业拳手。多加嬷嬷这才知道戴维的秘密,让她惊讶和不安。她用了一早上的时间和他严肃地谈了有关未来和责任的话题。不过戴维的回答让她安了心,他不想当拳手,学拳术不过是为了让看门人闭嘴。他想的是去大学念书,学习天文学或者机械工程之类。但来人气势汹汹,誓在必得,多加嬷嬷多次婉拒并不奏效。那年他十五岁,住在孤儿院,同时帮着教区的教堂做些零活。
就在两难时,看门人莱恩给嬷嬷出了个主意,让戴维去当兵!他已经打听到军队在征兵。而且,打小他就有一个梦想,像鸟一样飞!可以让他去报伞兵或是飞行员的兵种。他的身体条件很好,年龄适当,因此,让他去当兵是一个十全的办法!多加嬷嬷思前想后,又找人咨询。之后再次找戴维谈话,问他想不想去当兵?他毫不犹豫地说要去,他已经打听好陆军正在征飞行员,他想去报名,这样他离开他生活了近十八年的地方。
他还记得多加嬷嬷陪着他去报名的那天,他们一出现,乱糟糟的兵站就安静下来,大喊大叫的军官变得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嬷嬷总有一种力量,似乎她的平静安详会传染。她安静地让戴维报了名,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报以微笑,向他们致谢,一切就像她平日里做的一样。但周围的人都感到了自己因为这位嬷嬷的出现而在某个方面提高了一大截!军官们似乎都想不起来要当兵的是戴维·修·阿克顿,只是一味地对嬷嬷说些客气话。当多加嬷嬷问:“我的孩子什么时候报到?在哪儿集合?”时几个军官都忙着给她写纸条,告诉她详细的情况。戴维怀疑他们根本就没在意自己,不过他倒如愿以偿,进了他想去的地方,不久他就在蓝天里飞了,还认识了里克。
嬷嬷已经步入老年,每次他们一起出门办事人们都会对她十分敬重而忘了他的存在。而当戴维独自去的时候可不这样,人们多会盯着他的脸看,从小就这样,他不喜欢人们的目光,虽然那是因为赞赏,他还是讨厌被人盯着不放!小时侯他会跑开躲起来,每次总是嬷嬷们找到他,劝上一阵他才出来。别人不理解他,可多加嬷嬷知道,他不喜欢的是别人的叹息:“真可惜!是孤儿……”,“怎么狠得下心……”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