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公府后花园,比不得北凉听潮亭,这里的小亭子就当真只是个小亭子,换回容貌的裴元单独邀请庞观煮酒谈话。
毕竟身处北莽,即便是镇北大将军的花园,春日季节,也不见花团锦簇,鱼龙跃舞。
屏退了所有人,花园里二人对坐。
两人炖了个铜炉大火锅,裴元拿着一双公筷在里面搅动。
“都说香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这狗肉火锅,那是真的香啊,吃上一口狗肉,喝上一口咱们北莽独有的马奶酒,这滋味,啧啧,美得很!”
裴元刚刚能够简单行走,便迫不及待邀请庞观吃肉喝酒,这一脸吃货模样,口水都快喷到锅里了。
“中了毒也能喝酒?”庞观拿筷子敲了敲酒缸,发出叮叮的响声。
裴元夹出一块大狗肉,一口包下,满嘴流油,双眼享受的眯起。
“这你就错了,听铃钰说你能吃能喝,这是好事,能吃是福啊,我年轻时候啊,一顿可以解决一头整羊,喝酒还是论缸的。
这酒与毒,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事,我跟你说,酒喝多了,气血旺盛,促进血液循环,更能加速排毒!
可惜啊!老李看的紧,拓拔又一直不出手,害得我嘴里干了个把月。”
这是哪门子理论?
眼见裴元吃的起劲,一下子半锅狗肉都进肚了,庞观忍不了,迅速加入战场,吃肉不吐骨头。
“好家伙!是个汉子,吃肉真他娘的凶!”裴元一见庞观这吃相,非但不反感,反而十分赞赏,这和他年轻时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说祭天大典还是要你自己去参加吧,北莽文武可都不是傻子。”庞观说到正事。
裴元放下筷子,一口酒漱口:“哈啊!”嘴里吐出一口白气。
“这是自然,你这演技,瞒不过他们。”裴元道。
“这种盛大的祭典,拓拔敢出手?”庞观问道。
裴元微微眯起眼睛,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
“不敢,他绝对不敢!陛下眼前,谁敢放肆?”裴元双眼又睁,对女帝那是一万个佩服。
说的也是,北莽女帝,乃是千百年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坐上皇位,君临天下的人物,威严气魄岂是一般人所能抗衡?
但随即裴元又眼露杀机:“大典之上他是不敢动手,但典礼过后呢?这种时候,陛下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庞观稍稍惊讶,他当时可没看出来慕容有这般的绝情以及果断。
裴元看出了庞观的惊讶,脸色复杂,既为有如此君主而欣慰,但也自嘲自己现在被放弃:“陛下千古明君,从不以自身感情影响国事,满朝文武,几乎唯我一人反对南下,在她眼里,我就是南下的第一块绊脚石。
但是!庞观啊,他们错了,全然错了,现在绝对不是南下的好时机,离阳皇都有顾剑棠张巨鹿驻守,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尽管顾剑棠现如今正在为两辽之事暂时处于边关,但我北莽若要南侵,首先面对的却不是顾剑棠,而是……北凉王徐骁!”
裴元用手沾酒,在桌面画了一副简单的两国版图。
“你看,尽管离阳皇都处于北方,距离我北莽不过两州之地,而且这两州地形平坦,一马平川。但是仅仅就幽州的防线,我们起码就要半个月的时间来攻打。
而这个时间之内,徐骁的三十万北凉铁骑早就赶到战场了,别说什么北莽军队战无不胜,徐骁的北凉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徐骁这个人,敢打敢拼,对兵种的搭配天下第一,他的北凉铁骑,论起血性,恐怕比我们北莽还要更甚。
如今尽管徐骁很不受离阳朝堂欢迎,或者说极度厌恶,但至少他们明面上还没翻脸,既然如此,一旦两国开战,我不认为徐骁会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
所以我的想法是,南下是一定要南下的,但至少得是徐骁不在的时候,不管是徐骁身死退位,还是与离阳分道扬镳,那时才是我们的机会,而这个时间,在我看来不远了!
徐骁膝下两儿两女,女子不说,能代替他继承三十万大军兵符的只有他那两个儿子,但我听说其中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纨绔,我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就算是徐凤年深谙韬光养晦的秘诀,他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折服三十万大军,所以我说时机未到啊。”
庞观不知道裴元为什么会跟他这么一个不算熟悉的陌生人说出这般掏心窝子的话,要知道,这番话可都是军中机密啊,事关两国风云,裴元就这么简单的说给他听了?他们好像这才第二次见面。
而裴元的话更是让庞观心中暗惊,眼前这位北莽的镇北大将军果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的粗犷。
他这番分析可谓正是北凉现在的处境。
徐骁希望徐凤年能扛起北凉大旗,但这杆旗又有多重?徐凤年北凉第一纨绔世子的名头天下皆知,三十万大军早已是这般想法,短时间内无法更改。
徐凤年得了韬光养晦的好,自然也要承受藏拙的坏!
不说别的,就那个小人屠陈芝豹,徐凤年能降住?
但庞观转瞬一想,连裴元都能想到的问题,为什么北莽女帝想不到?为什么?
难道女帝因为一统天下的执念而陷入了疯狂,丧失了理智?庞观摇头,不可能。
哎~想的太多了!
庞观提起酒缸:“来!喝!”
“好!大气!”裴元同样相陪。
“你就没有将这番话跟女帝说过?”庞观不解。
裴元呵呵一笑:“怎么没有?但女帝曾公然说我是胆小怕事,害怕北凉军,我又能如何?”
庞观眯起眼睛,难道女帝有不得不开战的理由?是什么在逼着她发兵南下?
“不说这个了,明日祭天大典,宦官都将特制服装送到我府里了,大典之上,非文武百官不得出席,不准身带刀兵,不过我希望你能在祭典之外等我。”裴元紧紧盯着庞观的双眼。
庞观诧异,裴元就这么相信他?他这可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他的手里。
但无论如何,庞观都不能让裴元身死!
不说有裴元挡在拓拔菩萨跟前,能延缓北莽南下的时间,就是这二十万大军,庞观也不准备让它交到拓拔的手里。
他不管徐骁是否早已做好了准备,也不管李义山到底怎样落子,庞观现在就一句话,凡是拓拔要做的事,他都阻止,凡是拓拔要杀的人,他都保护,总之就是处处跟拓拔作对。
给北凉争取时间!
“好!放心!”庞观也对视这裴元,丝毫不胆怯,郑重的回答。
得到庞观的回答,裴元自然看的出是真的,当即脸上露出大喜,连声大笑。
等他笑完,脸色居然变得有些不正经,像是街边打探邻居隐私的老妈子。
“话说你觉得铃钰这丫头咋样?”裴元带着一副期待的眼神看着庞观。
庞观有些迷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啊?哦!很好啊!很漂亮!”庞观实话实说。
裴元脸上露出喜色:“那可不是,我这丫头可不随我,长得像她娘,要知道她娘当年可是个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娶了她,可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幸运。不过娶妻不能看样貌,要看人品,我家铃钰的人品那是没的说,巾帼英雄啊!咱不能以貌取人。”
见到裴元这幅模样,庞观有些酸酸的,当年的吴素不也是如此?
“铃钰可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耿直了些,但绝对是伴侣的最佳人选!”裴元道。
眼见他说的越来越不对,庞观心下有些了然,他这是在推销自己女儿?
庞观磕磕绊绊的道:“可是她性格不太好,一个女人家,耍剑不好吗?拿两把大锤子算怎么回事?外表的皮囊其实不算什么?内在性格好才是真的好!”
裴元不乐意了,大手一拍桌子,将狗肉火锅的汤汁震洒在桌面:“谁说的,那长得好看的女人大都不坏!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面皮也是心理的外在。再说了,娶个漂亮女人,不也看起来赏心悦目吗?再说了,闺房之乐……啧啧!你懂的!”
庞观被他这淫贱的表情看的浑身不自在,这老不羞!
庞观揶揄的看着他:“你刚刚不是还说不能以貌取人吗?”
裴元闻言喉咙一滞:“这……这能叫以貌取人吗?这叫通过外在看本质!”
庞观知道不能和他继续说下去了,这老东西看来是下了决心要当自己老丈人,他可受不了,要知道,或许自己的年龄比他都大都说不定。
“行了,行了!正事既然都谈妥了,酒肉也吃的差不多了,我想我该走了。”庞观立马站起,不给裴元挽留的余地。
“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裴元看着一溜烟跑的飞快的庞观,放声大喊。
不过等庞观的背影消失,他又得意一笑:“哼!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适的,老夫能让你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