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谯县,刘汉八人不眠不休,一路西行穿州过县,直策马奔驰了三日三夜,直到了第四天下午,已是过了荆州地界到了一个渺无人烟的荒凉野地,这才勒马卸鞍,扎营歇息。
一路上众人只管跟随刘汉催马长驰,除了逢到驿站换马进食,稍作休息之外,一直都没真正睡过一觉,纵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亦是有些吃不消。如今来到这个荒野之地,听得刘汉终于下令休息,众人这才放松下来,纷纷下马,扎营堆灶,烧水造饭。
趁着众人忙碌,刘汉叫过公孙建,随即二人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形如骷髅的山谷中走去。不知为何,时值深秋,谷中荒芜的野草却是郁郁葱葱,像是没了止境一般疯狂生长,整个山谷方圆五里竟都是七八尺高的碧油油的野草,而山谷之外,却全是枯黄了的的矮草低树,一片萧然秋色,看来谷内谷外,恍然便是两个世界。
公孙建跟随刘汉走进深草丛中,越走越觉得四周都是一样,很是容易迷失方向,不由向着走在前面的刘汉问道:“三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刘汉闻言没有止住脚步,当下回答说道:“来找杜殇。”公孙建闻言不禁一惊,随即看了看四周,又再问道:“杜殇?杜殇在这里?杜殇怎么会在这里?”
刘汉还是没有转头,但却没有回避公孙建的回答,又再接道:“公孙,这事说来话长,我知道这几天来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只是一直没有空隙问我。我们边走边说。”说着,刘汉亦是继续向着草丛深处走去,而公孙建听了这话,亦是不再多言,紧紧跟随。
走了一会儿,刘汉才开口道:“公孙,华佗真是一个相当的对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可惜啊。”公孙建听得刘汉语气惋惜,只道华佗不肯归顺刘汉,已被刘汉杀了,不免也是有些可惜,可是随即便道:“华佗不识时务,缘当一死。不过可惜了他那一身举世无双的医术。”
“你以为我杀了他?”刘汉见公孙建这么说,不由笑道了一声,而公孙建听了这话,又有些惊异道:“三哥,你没有杀华佗?如此人才,既然不能为已所用,若是助敌,必会成为心腹大患。为何不除之而后快,难道……”说到这里,公孙建话音一止,没再继续。
公孙建的话虽未说完,可是刘汉知道其“难道”之后的话定是“胜不得华佗”,当下摇了摇手笑道:“公孙,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不过是他输了,而且被我用通犀灵觉攫取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我之所以没有杀他,是因为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三哥,我记得你以前曾经对我说起,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华佗既然是项楚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敌人。对敌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公孙建不解刘汉之言,当下再问。
刘汉摇了摇头道:“华佗虽是项楚的朋友,却不是我们的敌人。因为在他心中,从没有敌人,只有需要他帮助的朋友。无论是谁,只要患病受伤,他都会施以援手,而且他这一生,以德报怨,只是救人,从未杀过一人。如此仁者,杀之无益,留之无碍,求之不得。”
“从未杀过一人,那他当日又为何要说是其杀了杜殇,甘愿受死?看当时的样子,他并未打算做困兽之斗,更何况他不顾惜自己,难道还能不顾惜他的家人弟子吗?”公孙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刘汉如此称赞一个人,尤其听说华佗生平只救不杀,不禁有些不信,又再问道。
听了公孙建的疑问,刘汉微微一笑,徐声说道:“一个人从嘴里说出的话或许会是谎言,不过其心却是难欺。我的通犀灵觉已然无需赤霄宝剑定我心神,可以直窥他人心底之密,纵然是华佗,也不能蒙蔽真心。他之所以承认自己杀了杜殇甘愿领死,非但是为了保全家人弟子而牺牲自己,也是因为他觉得当年未能救得公冶隐之妻蔡琼而内疚于心,而他承诺给公冶隐的交代保全了杜殇的性命,便是有负于公冶隐。如此情形之下,他又怎会加入我们而与公冶隐为敌?一死或可保全家人、弟子和朋友,而做困兽之斗的结果只会是家破人亡。更何况如你所说,他还有一身举世无双的医术,只要他活着,不知还能救活多少人的性命。”
公孙建从刘汉的话中听明白了许多,不禁默然前行,接着又听刘汉接道:“人心难测,莫说是别人,就算是自己,也难以尽明。华佗其实不必觉得对不起公冶隐,他之所以留得杜殇性命,非但是保全了杜殇,更是保全了公冶隐。只是他的良苦用心,连他自己都不知晓,旁人就更加体察不到了。他是一个君子,一个真正的君子。只是这世道君子难容,更是难知。可惜我们做不了朋友,就如同早已经注定的命运一样。”说罢,刘汉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言一出,公孙建也是听出了刘汉话中的些许感慨,前所未有地拍了拍刘汉的肩膀,接着问道:“三哥,那我们还向前走吗?”刘汉脚步不减,头也不回道:“当然,我们都走到了这里,难道还能回头吗?回头的路已经没有了,剩下只有未知的前路。”说话间,二人已是走到了野草丛中的深处,只听得前面的刘汉道了声:“我们到了。”话音落下,刘汉脚步一停,挥臂横斩而出,立时面前近丈高的野草全都从中断去,露出偌大的一片开阔地。就在这时,刘汉身后的公孙建走了出来,就见前方十步开外的草丛间冒出一口井台,只是其上既无辘轳,也没提水的绳桶,看来像是一口废弃多年的荒井,而见刘汉目光盯着那口荒井,公孙建的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莫非杜殇就在其中?
刘汉见公孙建也望着那废井,笑着问道:“公孙,你还记得‘不及黄泉无相见’的故事吗?”公孙建自是知道这个故事,乃是出自《左传》中的《郑伯克段于鄢》一篇,其中讲郑庄公与其母武姜因兄弟共叔段而不和,引得武姜誓言“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后郑庄公得颖考叔相助,阙地及泉,隧而相见,这才恢复了母子关系。听到刘汉这么说,公孙建已然明白刘汉的意思就是说杜殇在这井下,可是仍然不无疑虑道:“三哥,井台上的积灰已有指厚,看起来这里已经荒废许久,无人至此。杜殇真的会在其中吗?”
刘汉闻言笑了笑对道:“在与不在,进井便知。”说罢,刘汉将赤霄剑解下交给公孙建,纵身便就跃入井中。公孙建不知是在井旁接应,还是跟从跳下帮忙,正在犹豫间,就听刘汉的声音从井中传来:“公孙,你不必下来,我已寻到杜殇。”话音未落,刘汉已是从井中跳将出来,身上背着一人,全身赤裸,乱发披面,应当就是杜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