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看着关羽爽朗的笑容,心头忽然觉得好不安宁,随即亦是点头笑了一笑,拉着关羽的手道:“关兄弟,你赤子仁心,实在难得,可是世间多奸险,善难胜恶、真不敌伪,为人处事,大节不屈、小节不拘,对敌人固不可心慈手软,对朋友也不必推心置腹。强者胜弱,优生劣亡,天经地义。阿难,以后爹不在你身边,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到最后一句时,张角的神色变得好生柔和,好象慈父叮咛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眼眶间居然隐有泪光闪现。
关羽听到那最后一句,也是愣了一愣,随即开口问道:“前辈,谁是阿难?”听到关羽询问,张角恍然梦醒,转头将泪悄然拭去,随即苦笑着道:“想不到在你面前,我居然提到了阿难。这么多年来,连我兄弟都不曾听我提起过阿难了,看来我伤得真是不轻,也老了。”
关羽情知张角口中的“阿难”定是其心中最为挂念的人,而其中也必是有一段深埋在张角心底不为人知的往事。当下看着张角,关羽不禁想起正在家中的老父,安慰说道:“前辈,若是阿难知道你这么惦记着他,他无论身在何地,也会念着你的。”
张角听着关羽的话,心中涌上一丝暖意,随即点了点头,起身望着西方的苍穹,徐声道:“倾盖如故、皓首如新。既然我与你说起了阿难,如果你愿意的话,可否听我道个故事。”关羽望向张角,看到的只是一个落寞老者站在夜风中的凄冷,不觉点头道:“前辈请讲。”
张角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阿难是我的儿子。若是当年我没有让他跟着那个天竺僧人走的话,算来今年他已经十九岁了,如今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他是否尚在人间?唉,若是再让我做一次选择的话,我应该还是会让他跟着天竺的迦叶大师走的。”说到这里,张角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将关于儿子阿难的往事娓娓道来:“十九年前,太平道尚无今日这般声势,我与二弟、三弟和怀有身孕的妻子游走天下布道,途中便遇见了自天竺东来的迦叶大师。说起这位迦叶大师,当真是位不世的高人,精通佛法,学贯东西,其宣扬的众生平等、无欲无求倒是与我太平道的教义大同小异,颇多相通之处。难得的是,迦叶大师除了佛法精湛外,武功修为更是令我佩服,我与其切磋武艺,连施四十九种法术武功,都撼动不了他的‘金刚不坏身’,实是我所见佛门之中的第一高手。我与迦叶大师相识到分别虽不过七天,却胜过七年所悟。谁承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迦叶大师与我道别的前一天,我妻子产下麟儿,请迦叶大师为我孩儿取名,却是得了一个‘难’字。正在我大喜得子之时,不想仇人上门寻仇,虽然最后尽歼仇敌,可我妻子却是当晚就逝去了。我思来想去,若是带着阿难再游走天下,不但难以照顾周全,更加随时可能丧了阿难的性命,于是经过一番思虑,我决定请迦叶大师代为照顾阿难。一来我那阿难背生莲花胎记,迦叶大师曾言与这孩子有缘;二来迦叶大师乃是方外之人,无牵无挂,阿难跟在他身边,也少了许多危险;三来迦叶大师佛门高人,阿难若能得他真传,日后再加上我的调教,佛功道法集于一身,到时候天下又有谁是我阿难的对手;四来我与迦叶大师虽相识不过七日,但却和我今日见你一般一见如故,阿难交给他,不但他不会拒绝,我更是可以放心。就这样,我将阿难交给了迦叶大师,而迦叶大师也果然没有拒绝,允收阿难为徒。临走之时,迦叶大师对我说‘他日若是有缘,父子自会相见。’道罢便就翩然而去。当初我想用不了十年八载,我父子二人便会见面,却不料这一别就是十九年。待我功业初成,却是怎么都寻不到迦叶大师和阿难的半点踪迹和音讯。按道理说,以太平道现在的声势,倘若迦叶大师想要让我父子见面,料来并不困难,只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我那阿难是生是死。我纵然有万世之业,又能留给谁呢?”说到这里,张角的声音戛然而止,垂头不语,而关羽知道张角在思念着自己的孩子,亦是选择了沉默。
好一会儿,张角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关羽道:“今日不知怎么,我竟然对着你这么个年轻人说了这么多,心里好不舒畅。”关羽听张角道了这么多关于阿难的事情,也知道这个能够举手投足间就定人生死的太平道首领背后也有他自己的脆弱,不禁走到张角身旁,点头轻声说道:“阿难会回来的。正如迦叶大师所说,机缘来到,自会相见。”
“机缘。”张角闻言摇头冷笑一声,再转过身来,已是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神色,开口说道:“关公子,今日之事,你听过就忘了吧。知道这么多,对你没有好处的。”话音落下,见关羽点了点头,张角向着远处的张宝、张角一招手,便将二人唤了过来。待得二人走到身前,张角对着关羽一拱手道:“关公子,今日一别,他日不知道何时再见。日后若有什么麻烦,尽可拿这玄天黄符前来冀州找我,我自当尽力相助。”说罢,张角从怀中取出一张明黄色的符咒,继而双手一合,再一张开,已是成了一个三边相等的三角符,接着双手递给关羽。
眼见张角只一合掌便将一张长符合为三角符,又见张角给得甚为郑重,而其身后的张宝与张梁的眼神又是不解又是羡慕,料来这玄天黄符定然也是极其宝贵之物,于是小心地双手接过纳入怀中,随即道谢告辞。及至关羽下了土坡走得远了,张梁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玄天黄符乃是太平道的最高权力信物,你怎么连这个都给了那小子?”
“你不懂,此子人中之龙,若能为我太平道所用,必是如虎生翼。”张角闻言微微一笑,再无半分慈父模样,满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贤良师的气度。
张角话音落下,虽是堵住了张梁的嘴,可是张宝却是走上前来,又再说道:“即便如此,大哥你也不必又送轩辕玄玉甲,又给他玄天黄符,连给他两样太平道的圣物。依我之见,索性向他道明招揽之意,难道以你大贤良师的身份,他还会拒绝吗?”
张角闻言又是微微一笑,随即看着远方,轻轻说道:“好利之人,诱之以利;慕名之人,扬之以名,然名利不贪者,何以用之?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施之以恩。”
与张角等人分别之后,关羽并没有立即返家,而是继续追踪杜殇的下落。尽管根据张角所言,杜殇不知因何缘由狂性大发,变得半人半兽,随即便就狂驰消失,可是循着杜殇的脚印,关羽还是追踪了六天七夜,但在最后,却在一条急流前失去了杜殇的踪迹。饶是如此,关羽仍然不敢大意,顺流而下追踪了二百多里,没有发现半点杜殇踪迹,又折返还去逆流而上再寻觅了百余里地,仍然不见杜殇,这才易容改装,悄悄地绕路而行,上了潜龙峰去,将所发生之事尽都告诉了师傅公冶隐,连同那件轩辕玄玉甲亦是送于公冶隐。公冶隐情知关羽一心只想过些平淡生活,而这轩辕玄玉甲本是珍宝,若带下山去,被人觊觎,反成祸端,于是也未推辞。至于听来张角之事,公冶隐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对于杜殇发狂一事,其也揣摩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想来以关羽的谨慎小心,已是摆脱了杜殇,而且以自己和关羽的修为,杜殇便是寻来,又有何用,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关羽在山上住了两日,见无异常,便就下山回家,见了父亲,只道是在路上游玩耽误了些日子,并未说出张角与杜殇之事,省得家人担心。果然,家人俱都不疑,只有青儿对关羽不理不踩。因为关羽先前答应早去早回,如今回来得晚了,少不得又要想尽办法讨好青儿,此中又多了许多趣事,不足一一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