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张子嘉醒来的时候,韩灵已经出门上班,桌上放着做好的三明治和牛奶。他昨夜失眠,及至半夜才辗转睡去,一向自律严谨的他很难得地迟起一次。
他驱车驶向公司已经八点多,到达的时候刚好切着上班的时间点,被同事好一顿笑话和调侃——想你张大律师也有打破清规戒条的一天,往迟到的方向终于跨出一大步!
他今天的失误可不止这一件,中午下班前,整个律师所的都听见张子嘉在办公室里的一声吼——
“你他妈地到底要怎么样?我不是说了不可能,你别再来找我了!”
办公室外面的人面面相觑,互相讨论着到底是哪位难缠的顾客把张律师逼成这样,粗口都爆出来了。
张子嘉眼一瞟,看见同事窸窸窣窣,不露声色地侧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手机彼方的那人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跟我说话至于生这么大气嘛?”
张子嘉压低声音,语气不愉,“我挂了,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张子嘉!”对方喊了他一声,“你再跟我见面谈一谈。”
“梁小月,你是以什么身份要跟我见面?朋友,还是另有企图?”
“张律师句斟字嚼得不得了。”梁小月冷哼,“如果我说要跟你破镜重圆,你一定会把我拒之门外吧?张子嘉,我们好好谈一谈,只以朋友的身份,好吗?”
张子嘉面色稍缓,翻了翻备忘录,“我最近有案子要忙,过几天吧,等下周有空我给你电话。”
“哦?你还真有案子?”梁小月将信将疑,“你昨晚和我见面不就拿工作当借口,骗你女朋友的嘛,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骗我?”
张子嘉对着手机低吼,“你爱信不信,我还有事,挂了。”
他不由分说地按下手机挂断键,三十秒后,同一个电话又打来,他怒骂一句“shit”,索性把她的号码设成黑名单。
他拿手撑着额头,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所有的不快与烦闷也随之发泄。再睁眼,他又是那个理智冷静的张律师,运筹帷幄,挥斥方遒,无懈可击。
“嗤”——
沈初嘴里咬着笔套,身子贴着墙壁,在面前挂历的新日期上划了条杠。她细数了之后的日子,离高明然的订婚日期还有半个月。在此之间,他们依旧没有任何交流。
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跑过去接,是没有备注的号码。
——“喂?”
对方静默一瞬,问,“是沈初吗?”
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辨出是谁,欠身坐在沙发上,顺手拿了水杯倒了点水。
“是我。”对方这么回答,“我是齐贤。”
沈初端着水杯的手一颤,她咬着下嘴唇,身子轻轻靠到沙发靠垫上,“哦……怎么了?”
齐贤轻咳一声,可能觉得他们两个打电话有些尴尬。“我下周二来市里一趟,要不要抽空见个面?”
沈初皱眉,为什么要和她见面?她握着手机,没有答应也没否定。
“嗯?”齐贤疑问一声,“你有事啊?”
“下周二啊,那个,我可能……”她吞吞吐吐,好像在琢磨用什么借口推掉邀约。
齐贤在话筒那边闷声叹了口气,“沈初,你把我当普通朋友就好,至少我们……不算陌生人吧?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直说的。”
沈初浅啜一口水,声音低微,“我那天刚好有公司聚餐……”
齐贤恍然,松了口气,“那好办,换个时间吧,下周三你有没有空?”
“周三?可以啊,不过要等我下班后哦。”
齐贤笑道,“那好,下周三见,等你下班给我短信。”
“嗯,好。”
“再见。”
“拜拜。”
沈初摁掉手机,还处于一片迷糊的状态,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C市这么多老同学,齐贤又干嘛非要跟自己见面?!他们从前就很少单独会面,即使是在一起的短短时间里,也因为两地相隔只聚了三次。
算了。在一起?她想到他俩曾经用这三个字绑定过关系,就觉得浑身一阵不自在。区区二十天的露水情缘也算作恋爱?他们那时相恋得雷厉风行,分手也毫不扭捏,知晓他们关系的屈手可指的那几个,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后也选择缄默不语,是以高中聚会那次也无一人调侃他们关系,当真是一场恋爱也是寂寞遭人无视的。
沈初还记得分手当时她情绪过激,饿了三天之后又暴饮暴食,高明然一副漠不关心地姿态坐在她旁边,犀利地点评她曾以为再合拍不过的感情。
他说,“你这恋爱,太玩笑了。”
六年之后,她松开手中刚跟齐贤通过话的手机,回想起高明然的这句话,突然觉得再恰当合适不过了。
那场恋爱,的确荒诞。开始得风平浪静,结束得云淡风轻。甚至于当局者,是否在时间洪流里也快忘记这件小事,于是重新见面也不会尴尬,因为,也许他只当是见老同学的呢?
轻歌曼舞霓虹灯起,光怪陆离的城市里不缺光明,又是几天日月轮转,周三来的比她想象中快,中间的过渡简直一闪而过,转眼间就是她赴约的日子。
这一天她没有刻意打扮,穿的是职场的黑白装,落落大方地走进事先约好的咖啡厅。齐贤坐在透明橱窗边已经等了好一会,暧昧的灯光把他的侧脸映得格外柔和,他正低着头盯着面前的咖啡发呆。
沈初不动声色地走到他旁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齐贤抬头,“咦,你来啦!”听到响动,他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
“嗯。”沈初微笑。
“你要喝什么?”齐贤把菜单翻开,递到她跟前,显得很积极,就像熟络的故友一样。
沈初随意答着,“冰水就好,我不喝咖啡。”她翻了翻菜单,看到后面有西餐,她继续说,“这个点可以吃晚饭了,你是愿意就在这儿吃,还是我请你到别的地方?这周围我还蛮熟的。”
齐贤摆摆手,“算了,就这儿吧,懒得折腾,何况现在高峰期,其他地方也忙得很。还有——”他顿了顿,郑重纠正,“作为男士,也是我请你,而且今天是我把你喊出来的。”
沈初失笑,没跟他争。生疏的旧识总是这么客套。
他们点了两份意大利面,一个三明治,还有一些甜点。
“你现在做什么?怎么说昨天来市里,你在其他地方吗?”沈初拿叉子挑了几根面到嘴里,嚼碎了吞咽下去才礼貌问道。
“哦,我之前在北京,最近才回来的。回来就一直待在老家,这几天来回奔波找工作。”
北京?沈初想到前段时间错过的陌生号码,偷偷打开手机瞄一眼,才发现上周接到的齐贤号码就是来自北京的,而且就是最开始她没接到的那个号码。
“嗯?怎么了?”见她低头沉思状,齐贤忍不住问。
沈初报以微笑,“没什么。”再把手机重新揣回口袋里,“那个,你说你从北京回来?北京那么好,你回来干嘛?压力太大?”
齐贤摇头,“压力是不小,但我在那边发展也还好,只不过……”他顿了一下,沈初马上问,“只不过什么?”
齐贤把身子往后挪了一点,轻靠在椅背上,笑得豪迈,“想家了呗!”
沈初看不穿他在想什么,但好在她并不关心这是不是一句敷衍。她干声陪笑着,“是啊,看你发展也挺好,回来连车都买了。”
齐贤一怔,脸一阵苍白,“那是我爸的,我还没买车。”所以那辆车的车牌才是老家的,沈初明白过来。
“那……你这次回来,是要一直留下吗?”
“嗯。”齐贤点头,“至少暂定是这样。”
“找着工作了?”
“有点眉目,等我找到住的地方就OK。”
沈初诧异,“你还住在老家?”
“是啊,回家啃老。”他故意调侃自己,逗得沈初发笑。然后他正经道,“所以这些天一直老家C市两边跑,没车不方便。”
“那你今晚呢?待会也开车回去?”
齐贤又点头,调笑道,“所以咯,你看我都没点酒,按理说老同学见面不是要不醉不归嘛!”
他用老同学这个称呼来形容她,她突然放下心来,转而又好笑自己提心吊胆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只是来叙旧的好嘛!
沈初低头,绞着盘子里的面,纠结在一起面和菜让她无端有些心烦,她闷闷地问,“你和朱梓墨现在怎么样?”她鬼使神差冒出这一句话,说完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齐贤神态自若,“还好。”他用了一个模糊难定的形容词。
“哦,是么?”沈初的语气也喜怒难辨。她长呼了口气,沉默半晌才发语,“我从前诅咒你们不幸福,实在是太不懂事了,现在想想很后悔当时的行为……你们关系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齐贤苦笑,“我一直是自责的,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当时……”
“算了,早过去了。”沈初打断他,她不想听六年后的忏悔录,纵然她现在百毒不侵,可当年的自己肯定不愿一笑泯恩仇。那便索性,将那段时间视作空白,他们只是重逢的老友,没有其他复杂的关系。虽熟悉却也陌生,虽尴尬却也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