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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故国往事 六(1 / 1)

京师到江州,两天不间断的马车将南奉送到了江州顾府。当晚,她在异国他乡,披着大红嫁袍,嫁给了顾九朝。

南奉与顾九朝的故事,从这里算是正式开始。

她说顾九朝其实生得很好看,只是脸上常年阴郁冷漠,且肃杀之气太浓,让人不敢逼近。那一夜更是,他挑开她面上喜帕的时候,那与自己身上配套的大红色喜服,浓浓地洒在她的眼里。那也是南奉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看到红色,想到的不再是满目的血气,而是热闹与喜庆。

铜黄镜面上也粘了红花,她的眼移过去,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脸上的疤。

她想嫁的,是如兄长一般威武的人。

若干年后少时的梦成真,她真嫁了一个同哥哥一般威武俊朗的人,却也在新婚这一天深刻看清了自己。她有张残破的脸,有战俘的身份,她配不上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夫君。

“上合欢酒。”旁边打扮喜庆的奴婢端着一个碟盘上来,上头摆着一个翠玉酒壶和两个酒杯。合欢杯,顾名思义,喝了夫妻和美欢乐,从此一心。“请将军和夫人喝酒。”

南奉伸手拿了一杯,顾九朝也抬手,修长的手指刚刚挨上酒杯的沿,贴了囍字的雕花木门便被人从外大力推开,门撞上墙,好大一声。

今日的婚礼可谓一波三折。下花轿时她被人绊了一跤差点跌倒,过门时厚厚的喜帕遮着,也没人告诉她门口有门槛,让她差点在宾客前失了礼仪,现在,合欢酒的酒杯还没挨到嘴边,又有人推门阻了婚事。

南奉扭过头去,看那个唐突推门进来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藕荷色的小衣裙,不是顾府里奴婢的装扮,这人的面生,她也没见过。可叫人吃惊的,不是这陌生女子突然闯入了新房里,而是她接下来的话。

“将军。”擅闯进来的玲珑女子环视屋里一周,低头一笑,脸上带着羞涩。“呀,在喝合欢酒啊?郡主遣我来问您,什么时候到她那屋去与她,与她,将夫妻之礼行完整了?”

顾九朝表情淡淡,南奉脑袋里却轰然一响,抓着的酒杯晃荡,洒出些许酒来。一场喜事,同娶俩女。这样荒唐的事,别说在大梁,就连在整个战国,都是没有发生过的。

但郡主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还是皇上的表侄女,尚书家老来得的千金,一向颇得宠爱。听说她前几日刚满十六,便迫不及待地去皇上面前请旨嫁于顾九朝,那时他和南奉的婚期已定下来,可皇后也不愿自己的亲妹妹受委屈,成了后嫁的那个。后来不知谁想了个馊法子,让郡主和南奉一块嫁。这提议一出,竟然一路通过了,皇上也想促成这一段婚事,故下了旨意准二人一天嫁给一个男人。那郡主也是眷恋得深,这么荒唐的主意,她也面带娇色地欣然接受了。

所以那大喜之日,一段系着夫妻合心的喜绸,不但牵着南奉和顾九朝,还系着另一个小郡主。她整个过程都蒙着厚厚的喜帕,自然对发生的一切无从感知。

当然,这些都是那时的南奉所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此刻眼里看到的,耳里听到的。她脑里蒙蒙作响,回过头去看现在已经是她夫君的人。

可那该有的解释,顾九朝却没给她。他的手还是抓上了酒杯的沿,不过他不是要去和南奉交杯,而是把酒杯放回了嬷嬷手上的托盘里,淡淡地应那个姑娘的话。“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顾九朝这话一出,南奉的心就凉了一半。她虽现在还没有理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也知道,他是要扔下与她没行完的礼,去和另一个女子行夫妻之礼。

“顾九朝。”她张口,是第一次叫他的名。

他挑挑眉没说话。

“我是你的妻子,顾九朝。”她咬了咬唇,唇上沁出血。“没有……没有哪个男子在新婚之夜扔下妻子走的,就连当今皇上也不会。”

他垂着眼看她咬唇拼命忍着的样子,面无表情。“嬷嬷,把酒收了。”

他从从容容地站起身,挑开喜帕的那个喜杖随着他的动作掉下来,砸在南奉脚上,有些疼,她没吭声。顾九朝一句话也没给她,就去了另一个屋,去了另一个女人的屋里。留她一个人坐在颜色热闹的大喜床上,旁边是嬷嬷的冷笑,窗外夜色清淡,烛火渐渐熄灭。

那一夜的风,很凉,南奉从月上梢头吹到了天色泛白。天微微亮的时候,她木然地躺回柔软的喜榻上,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去思考为何顾九朝会和她成亲。日头最烈的时候,她就把事情想通了。顾九朝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若要牵强地说,只有两国之间的仇怨。

梁国与南朝常年的积怨,诸国都看在眼里。此番战役,梁国不但把南朝逼得气数大损,还把南朝的将军重伤,甚至俘虏了他的亲妹。这场荒唐的婚礼前,也许世间还有多数诸国不知道南朝气数被损耗到如此。但这一场婚姻后,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这桩事,顾九朝的做法,无异于将莫大的耻辱扣在了南朝的头上,让天下人都来看南朝的笑话。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南朝的罪人。整整躺在床上一天,滴水未进,连喜服都没换下,更遑论妆容。南奉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色白了又黑,黑了又沉。隔日她起得很早,独自把昨夜剩的饭菜吃了。她听下人说近期没有战事,顾九朝这几日都会待在府里。吃完了饭,她便撑着有些不适的身子,满府去寻顾九朝。

为何满府去寻?因为整个顾府的下人都不待见她,没人会告诉她顾九朝的位置。南奉嫁到顾府的第二日,就隔着门听见两个丫鬟在她的房门外议论,伴着阵阵焚香气息。那两个丫鬟说,她是个来自南朝的丧门星,把整个府都整得乌烟瘴气的,烧些香灰来驱驱邪。那丫鬟走了,南奉才推门出去,自己弯身把那些香灰收拾干净了。

此番没有人指引,她绕了大半个顾府,才终于在一处荷花池边寻到顾九朝。

荷花水清,日光明媚。南奉统共见过三次顾九朝不穿戎甲的模样,一次是他率着梁国军士搜寻逃脱的她,一次是他们成亲时,还有一次就是现在,他一身沉蓝色衣裳,倚在荷花池边的一处亭子的椅子小憩。暖黄的微光撒在他的脸上,如此光景,让人一瞬忘了那是个能分秒夺去人命的鬼将军。

可她是亲眼见识过他嗜血无情样子的人。南奉一步一步走近他,声音压低了唤。“顾九朝。”顾九朝并没有睡着,一下便掀开了眼皮,见是南奉,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眼中的凉气依旧,半分感情也无。

她迎着他的目光抬起了头。“顾九朝,我有一事问你,你允我问么?”

顾九朝的声音没有起伏。“你怕我?”

“我不怕你。怕你的人,其实怕的是你把他们的性命拿去了。但我如今算是落入敌营,生死不过早晚的事,所以我不怕你。只是我要问的话,可能会惹得你不高兴,所以我先问你,你允我问么?”一天没吃东西,一口气连着说了那么多话,南奉气有些顺不过来。

“我从未有生气的情绪,你说你的话会惹我不高兴,我倒是有了几分兴致去听。”她差一点点忘记,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天下最冷血无情的修罗将军。能让顾九朝动气的人,大抵都成了他枪下冤魂了。她将他的话理解成为是允她问了。“我哥哥……南鹤他怎么样了?”

“没死。”

“……”他一句话将她满心的期待堵得死死的。快要痊愈也是没死,断手断脚吊着一口气也是没死,顾九朝口中的是什么意思,她不能猜测,也不敢猜测。“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顾九朝的声音似乎带着喷薄的凉气。“你现在是我顾府的人,便好好待在这。至于你哥哥,你们有缘自会相见。”

“南鹤不会踏入梁国之地,你亦不让我离开这儿,何谈有缘相见?”

“冰河总会融化,倦鸟总会归巢。你们要是有缘,自然会相见。”

“可是将军,你有否听过一句话?”她咬着唇,直勾勾地盯着顾九朝,仿佛要把他盯穿了。“翅膀薄弱的小鸟,就是飞不过万里重山。浮于水面的游鱼,就是潜不入深海。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得到。”

这话不知是在说给顾九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现在的她,何尝不是在做着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

顾九朝也许都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他大概是觉得烦了,从藤椅上站起身子就要走。南奉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顾九朝。”他停下来,她扑通一声地跪下身子。

“你若想羞辱我,便来羞辱。如果你觉得这不够,你只要说,我都会去做。”她对着顾九朝磕了个头。“我这辈子,跪天跪地没有过,因为上天从来待我不好。跪父母更没有,因为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我没有跪的机会。如今我第一个跪你,求你怜悯我兄妹可怜,允我们见上一面。”

“我说了。”他还是这么一副冷淡的说辞。“你们有缘自会相见。”

她再重重地磕下一记。“我求你。”

“我求你。”再一磕。

统共磕了五次,顾九朝的声音才淡淡传来。“这般求人,是最懦弱者的表现。”

南奉的头磕在地上,屈辱的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她的声音很细微,只有自己能听见。“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呢?”

顾九朝复迈开步子,他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他的步履沉重,声音更甚。“近日朝臣多在府中走动,你没事还是不要出来。”

她的声音嘶哑。“是。我会待在屋中,不会出来给将军丢人。”

“你知道便好。”

那日顾九朝离开,余南奉一个人跪在凉亭,跪到背脊都发凉之时,她满心只有一句话。堂堂南朝大将军的妹妹呵,如今却落入敌国,任人宰割。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心狠的人呢,眼泪,人命,鲜血,都不能勾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但世间就这么真的有这般狠心的人,是顾九朝让我明了,有些命运就是努力都抗衡不了,我不过一个南朝战俘……怎敢……同他讲条件。”隔了那么久,下雨天里她额角上的伤疤还是会泛疼,南奉抚上额角轻轻叹息,我在她对面,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

我自认游历天下数年,见识广博,什么样的人都曾有幸接触过。但顾九朝这样的,毫无感情冰冷独立于世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梁国盛武将军的传闻,我听过不少,战功且不论,最出名的一件,大概是他年仅十二便力抗众人当上武状元的事。要说世间狠厉无情之人,顾九朝敢称其二,没人敢认第一。

他两岁失去父亲,五岁时深知世道不易,开始自学修炼武术。十岁那年,村里的流氓地痞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想要强硬占他母亲的便宜。顾九朝跟在后头,拿着一把生锈的柴刀。小小年纪,手起刀落,刀刀致命,眼都不眨。

十二岁他带着孤母去皇城参加演武大会,选了最难却也晋级最快的关卡。与一百武士关于一间屋内,只有最后胜利的人能开门出来。

一天一夜,整整一天一夜。那个人走出来时,谁都不晓得是谁。因他全身都被血液浸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一步一步,印着满地血脚印,走到主审判面前,单膝一跪。

“江州人士,顾九朝,年十二。”

自此,名声大噪。

我沉溺在对顾九朝幼时之事的回忆里。南奉连唤了我几声我都没听见,实在愧疚。回过神来,我很快又再提起笔,因着南奉告诉我,她这次是偷偷出来的,时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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