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恩第一次迎来了“死亡”。
漆黑色的长枪宛如隐藏在黑夜中的一条毒蛇,不仅撕破了他的肌肉,吞噬了他的鲜血,还贯穿了他的胸部。生机慢慢从他身上离去,四肢渐渐使不上力,意识在光暗辗转间彻底陷入了绝望的黑暗之中。
……
红色。
无穷无尽的红色。
红色的浪潮忽然携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势,包围了西恩四周的黑暗。不,从西恩胸口被贯穿到倒地为止,他的双眼中已失去了神光,视觉、听觉、嗅觉都失去了以往的作用。那么,西恩看到的那无穷无尽的红色,又是从何处来?
是从他的心中,他的潜意识中,从他有意识的一开始便存在的红色。
“西恩!治愈之光!”
看着给西恩加持的“光之壁障”被瞬间打破,漆黑的长枪径直捅穿了西恩的胸口,贝蒂顿时陷入了迷茫、恐惧与不知所措之中。
从出生到现在,不知是第十六年还是第十七年,贝蒂的身份、记忆自光明从她心中涌出的那一刻起,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想起了曾经遗忘的记忆,却丢失了过去存在的回忆。两种记忆与回忆在她脑中纠缠不清,她不再是瓦利家的一名被买来的女仆,她曾经是教会孤儿院中的一名孤儿。她想不起5岁前发生的一切,却知道了那铭刻在心底的信仰。
她在光·维萨德教堂里见到了那个梦境之中一直出现的身影,却得不到梦寐以求的任何回应。她在佣兵公会遗失之心里得到了从未有祈求过的帮助,而现在,刚认识才没几天的伙伴,正倒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
“治愈之光!”
“治愈之光!”
“治愈之光!……给我治愈啊!!!”
纯净的光、洁白的光不断从她手心里涌出,降临到了西恩的身上,却根本无法治疗他胸口的巨大创伤,反而被伤口上一直弥漫的黑气所吞噬。
信仰的动摇第一次在她的心中产生,她开始质疑起了不久前才出现在她心中的信仰。
是光明先于存在,还是存在先于光明?
从她心底涌出的光芒,到底是什么?
宛如传说一般,无师自通学会了光之神术,是一场惊天骗局,人为谋划的假象,还是说,这种无能为力才是她的真实写照?
“没有用的……”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看着面前泪流不止的贝蒂,说道:“被‘暗言·贯绝之枪’穿透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他伤口上的黑气来自于他体内的生机……”
“你若杀了他,我也绝对不会苟活!”
“杀了他?哈哈哈哈!”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忽然笑道:“从他生机彻底断绝的那一刻起,他就会转生成为夜魇氏族的一员,这年轻人资质还算有一点,在他身上使用暗之转生的名额也不算浪费。”
“你在说什么?”贝蒂瞪大了眼睛:“转生成魔族,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好了!你该如何选择呢?是臣服于我,还是被我用暴力手段也转生成你们所谓的‘魔族’呢?”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眯起了眼睛,仿佛一副嘲笑看戏的神色,然而眼神之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冷酷与无情。
“我吗?我……”
贝蒂看着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西恩,陷入了沉默之中。
“贝蒂……贝蒂……”
“西恩?!”
“被贯穿了胸口,已经在暗之转生过程中的人,还能有自我意识流露?”
“不能……不能屈服……一旦屈服后……”
西恩右手撑在地上,左手捂住胸口,十分吃力地站了起来。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看着已被黑气缠满了半个身体的西恩,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屈服后……自我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灼热·暗狱之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漆黑的火焰从西恩的伤口中冒出,顷刻间便布满他的全身,熊熊燃烧仿佛要焚尽一切。
“不要……不要……”
火光中的人影映射到了贝蒂的眼中,记忆的门扉再次被打开,某些有意无意忘却的记忆宛如潮水般涌出,年久失修堤坝终于无法再挡住洪水的侵袭。
火光!
火光!
唯有火光!
那冲天的烈焰,建筑、树木、泥土……一切一切都被焚烧殆尽。
“不要啊!!!”
眼中的景色轮流变换,最终复归于一片死寂。
“这真是……”阿坎布雷·冯·阿鲁索看着贝蒂的神色,忽然展开双臂,兴奋地说道:“明明是痛苦的悲鸣……为何在我听来是绝妙的赞歌!再痛苦一点,再绝望一点,再多一点悲鸣……啊!”
他来了一次深呼吸,仿佛想要把贝蒂的悲伤全部吸入肺中:“啊……最终还是放弃了光之世界的信仰,主动陷入了黑暗中吗?太棒了!”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走了上去,看样子仿佛面对的是一件稀世真品,强忍着兴奋与冲动,只是伸出左手小心地抚摸着贝蒂的脸颊。
“放、放下你的脏手……”
“哦?”
漆黑色的烈焰渐渐消散,化为了一缕缕黑烟,重新飞回到了西恩胸口的贯穿伤里。而从表面上看,西恩全身并没有被高温灼伤过的痕迹。
“我现在可没有空理你。”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只是随意一挥手,西恩的身体就宛如断线的风筝,直接撞到了墙上。
“真是绝世珍品啊……”阿坎布雷·冯·阿鲁索对上了贝蒂的眼睛,“嗯嗯……我知道了,你那悲伤的过去就由我来帮你抚平……”
似乎是读懂了贝蒂心中的回忆,阿坎布雷·冯·阿鲁索摘下了一直戴在头顶的高礼帽,开始了悠扬的歌唱:“逝者所向,魂之所归;生者恳求,愿之叹息……”
“贝蒂……咳咳……”
西恩再次倒下了,而他的头发也愈发鲜艳,鲜艳得仿佛能滴出血水。
红色。
还是无穷无尽的红色。
红色充斥了西恩心中,也充斥了他的双眼。
他忽然想要战斗,战斗不息的战斗,战斗致死的战斗。
他感觉到了这股**,想要战斗的**,也感受压制、束缚这股力量的源头。
一个声音。
这声音告诉他,只凭战斗是没有未来的,战斗只是一个手段,而不能成为一种本能**。
但本能就是本能,在不知名**的冲动下,血色满布了本来就是红色的双瞳,魔力从体内四处涌出,在贝蒂与阿坎布雷·冯·阿鲁索都看不到的角落里,力量渐渐地开始在西恩体内积蓄。
以阿坎布雷·冯·阿鲁索脚下为中心,灰色的魔法阵张开,扩展到了贝蒂脚下,也扩展到了她身后的浮空水晶。
平稳又悲凉的歌谣渐渐接近尾声,灰色魔法阵上的一个个符号、花纹都开始了旋转,圆形黑幕自下而上展开,把贝蒂与阿坎布雷·冯·阿鲁索一起笼罩在了里面。
“往生之曲,莫衷由是;夜魇降临,暗之当行!降临吧!重生吧!伟大的暗夜女王!”
5根黑色的锁链忽然从地面上的魔法阵里探出,分别锁住了贝蒂的四肢与喉咙。
“降临吧,夜幕!……嗯?”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忽然终止了他的吟唱,“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在打扰我的仪式?”
他左顾右盼,看着地下不知深处才有的荒芜场景,与躺在一旁生死不明的西恩,以及——
——忽然微微亮起的水晶。
“是你?潘西?没想到你还活着……不!被封在光之水晶里的暗黑一族,怎么还可能活着?!难道说……那一大片残留着你的暗力气息的黑土地!?”
“你猜的没错。”
虽然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出来,但看着这个场景,阿坎布雷·冯·阿鲁索定然是在与水晶中的‘祭品’交谈,而且他与这个‘祭品’还曾经相识。
“我放弃自身的暗之力,并以自身为祭品向光之精灵许愿,为了转化成光之世界的住民。”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转化成光之世界的住民?你在转化成功之前就应该已经死亡了!……而且这股把你封印起来的光之力又是来自哪里?假设你完全放弃了暗黑氏族的暗之力,那么只要一点光之力就可以完全抹杀你的存在!”
“来自愿望。”
“什么?”阿坎布雷·冯·阿鲁索难以置信地说道:“什么来自愿望?”
“这股封印我的光之力,来自我心底深处的愿望,所以并不会伤到我。”
“……”
听到了超出常识的回答,阿坎布雷·冯·阿鲁索忽然沉默了。
身为暗黑氏族的成员,竟然说从她的内心中诞生了光之力,这简直就是如同听闻海之一族会使用火系魔法一样可笑。
“这种骗小孩的话你也能说得出?”
“没有骗你。”
一束微光从水晶中央射出,直击在贝蒂身上,原本黑暗死寂的双瞳顿时恢复了正常,同时她整个人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你竟敢抢走我的献祭之物!?”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瞪大了双眼,脸上同时充斥着惊讶与愤怒:“你这是在逼我杀了你!”
“等一下……”
“嗯?”
又是一个声音,阿坎布雷·冯·阿鲁索心中的怒火忽然爆发,本应该只有他与贝蒂两人的暗之仪式,竟然接二连三地被人出言打扰,此刻他已无法冷静,唯有毁灭一切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是你?”
他回头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一个不可能再站起来的人,至少在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前,绝对不可能。
“把贝蒂……还给我!”
阿坎布雷·冯·阿鲁索眼前的那个人冲了过来。本应该被完全击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布满暗之力,正在进行“暗之转生”的人,此时他的胸口处,被捅出的贯穿伤里正不断地冒着火焰。
不是黑暗的火焰,而是红色的——
——如同鲜血一般鲜艳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