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一日游归来,温泉就大变样。公司的事情忽然无比上心,周末也赖在公司加班,连每周无数的约会都少了许多,瑜伽天天做,保健的药品塞满抽屉,按着时钟吃。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更加变本加厉地调戏黎澈。
一到需要签什么合同,温泉就翘着脚喝她的养生花茶,斜着眼挑刺。欣赏这个正日益成熟稳重青年最后一点阳光活力——
黎澈快要被她气死:“温泉!!你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又说我第一个方案好?!”
“我夸你呢,怎么还这么大脾气?”她食指点着桌面:“这么浮躁,教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我改了十几回,你现在又告诉我还是第一个方案好!你故意的吗!”
“对啊!”
“我说…”黎澈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胸中的怒火:“耽误我时间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翻个白眼耸耸肩:“我开心喽!”
“温泉!!”他终于将文件摔到桌子上。“你正常点好吗!!”
“唔?”她无辜地持起茶杯睁大眼睛:“怎么啦?”
“你能不能有点专业素质?嗯?”他额头上暴起青筋,却还是保持了一贯的风度:“公报私仇?”
他盯着她的眼睛拳头紧握,一字一字道:“这真不像你——”
温泉垂下眼睛,吹了吹杯里的花瓣,抿一口茶。
不像我?呵!我到底是什么样的,谁知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拳头彭一声撞在桌面上。
温泉垂着眼睛喝水,并不接话。
黎澈已经认清她满腹坏水,她也没必要再装成善良柔弱的样子。
她扬了扬眉,笑道:“我想要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又何必明知故问?”
“温泉!”黎澈咬牙切齿:“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羞耻心!”
“这才哪儿到哪儿?”温泉掀起眼角:“你怎么这么搞笑呢?我更没羞耻心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吧?”
隔着一张桌子,黎澈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温泉,温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周身的怒气。
她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他的面颊,那皮肤质感柔腻润滑。她笑了一声。
真好,他还这么健康、这么年轻。
黎澈拳头攥紧又送开,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看着他瞬间红起来的脸色,温泉嘟哝着:“用得生气?又不是第一次被摸。”
黎澈张了半天嘴,没说出一句话,脸色僵硬到了极点,转身就要走。
温泉迅速挺身猛然扯上他的领带。隔着一个桌子,黎澈猝不及防被勒得喘不上气。温泉趁他还没挣脱,另一手臂压过他后颈,黎澈就整个人被按趴在书桌上。姿势不甚雅观。
他整个胸口贴在桌子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这就想走?”温泉拧笑:“当我这儿什么地方啦?小子哎,想来就来了。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其实温泉也觉得不可思议,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也变得力大无穷了。黎澈一向是一身蛮力,可总能被自己钻到空子。
想到这儿,心里嗨得不行。
“么啊~”一声就凑他头顶亲了一口。
黎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松了一些。调整着愈加急促的呼吸:“温泉,你、放开!”
“哼!”她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我傻吗?”
“我怕伤到你。我警告你——”他沉下声音,以此掩盖越发混乱的大脑。“同样的伎俩不要用两次。我认真起来,你以为你还能完好无缺吗。”
“哼。”她撇撇嘴:“跟我做难道不舒服吗?搞得好像是要你死一样。”
“你到底放不放!”
“好好好,怎么那么大火气!”温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打起了坏主意。“我放开你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明天陪我过生日……可要送礼物奥。”
“好。你松手。”他说。
温泉松开手:“不能敷衍,要我满意才行。”
“行。”脸色窘迫。低头整理折腾散乱了的衣服。
“那我今天就去你那儿!”温泉站起身,提起手袋就要跟着他走。
“?”黎澈抬头,皱着眉一脸不认同。
她指指手表,笑得谄媚。“你看,都十点了,还有两个小时就到明天啦。”
黎澈崩着脸。
温泉挽过他的手臂,继续不知羞耻:“不能虚度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
有一种定律,叫墨菲定律。
半个月前,在看到那个诊断书的时候,她的嘴唇忽然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手指颤抖着打开对折着的纸张。
她是如此的贪生怕死……死神就来到她面前。
她还记得母亲术后复发时,那痛苦的死状。据说白血病会遗传,而如今,她将再赴母亲的旧尘。
看了眼桌上凉透的花茶,透明的玻璃杯里舒展开柔润新鲜的花朵,像是刚从枝头摘下一样的完整和美好,她心中满是怨气,一抬手将那花朵扫到地板上。“哗”一声碎成片片残渣。另一手握住咖啡杯,凑到唇边,手指却不住地颤抖,怎么也喝不到。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涨到顶点,“彭”一声将杯子砸桌子上,溅出几滴甜香的液体。
她咬着嘴唇,忽然整个人爬下来,脸埋进手臂里,颤抖着哭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开始考虑她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不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她不能就这么认输,她还那么长的人生没有度过,她甚至没有结过一次婚,没有一个孩子……甚至……
她无不绝望地想,若她真的这么默默无闻的死了,甚至没有谁参加她的葬礼,没有谁为她流泪。
呵!
她怎么能这么黯然地退场,拖着失败者的残影,丧家之犬般,成为一个茶水间的谈资和笑柄。
她不能。决不能。
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结果?说不定这世界的哪个角落,就有人与她骨髓配对相合。
她向来命硬,连沾染了毒品都能全身而退,谁说就不会继续幸运下去呢?
对,她定能同从前一样,再次化险为夷。
摸了把脸,打起精神后她才发现自己如今的境况实在是穷困至极。
她一向自诩风雅。虽然谈不上视金钱如粪土,但迷迷糊糊过了大半辈子,倒真没有特意为这阿堵物费过什么心。含着金汤匙出生,父亲怜惜她自幼没有母亲疼爱,更是宠到骨子里,就连到最后被小人抓住把柄无法脱罪时,也首先在国外为她安排好一切。
异国这些年磕磕绊绊误打误撞,也总有贵人相助,近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头更加宽裕。所以也从不知道一分钱难死英雄好汉的道理。
第一件就是钱。是,钱。今非昔比,挥金如土的日子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孑然一身、贫病交加,再没时间自怨自怜。
给戚堃父子打工,收入虽然丰厚,却也只够她大手大脚的花销。到现在,竟然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她发觉最近连自嘲都没有力气了,说到底,都是自作自受。
年轻时太过贪玩,坏了身体。这些年,平日里虽注重保养,总归是伤了根本。再加上戒不掉的贪杯,又年岁渐长,就难以经受什么风风雨雨了。
若她还有些钱,倒也不至于这么凄惨,如今方知生活艰难。
解决的办法倒是有,虽然冒险了些倒也好过死于穷困。毕竟,她手头管理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每日过手的现金流算起来也不少,她管理公司这么多年,从中抽出些钱来也并不难。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辜负了戚堃的信任。
得罪戚堃的后果很严重,但也大不了一死。
她总算知道,何谓亡命之徒了。
到今天,拖着黎澈的那些案子、没签的合同,当然不是没事找事,她只是趁乱敛财罢了。吴家的事情也起来了,瞅准时机,从中推波助澜,收获也颇为可观。只是偶尔想到事情败露,便忍不住心里发寒。戚堃不是个好相与的,吴家吴宗宪那个老匹夫更是恶名在外。得罪了这两个人,就算能从病中逃过一死,以后路也会很难。
忽然觉得越发想笑,日后的路必然越走越窄,她却依然想要苟延残喘下去。死了固然千般好,可惜她并没有坦然面对的勇气,这是一种何等可悲的自知之明。
她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大概也足够自己去澳洲手术,生死有命,不过放手一搏。
从前总觉得那些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传说实在是可笑,那种将自己的不幸报复给社会的行为更加不可理喻。到了今天,忽然觉得这种事情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知道自己死之将至时,莫名的怨恨,是那样轻易地侵蚀了她。
后天便走罢。
毕竟在此之前,还想与黎澈好好告别。
她这一生,独独对他如此执着。
她知道,纵然黎澈是年轻英俊百般诱人,她也不能总像被鱼钩挂住喉咙了一样,就这么一直挣扎到死。为了那点可怜的形象现在该松开手了。
那时候,她本以为事情已经不能更坏了,想不到,她还是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