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朱常洛也觉得,李廷机有些小题大做了,倒不是他主张破坏制度,而是如今的制度早就已经成了一纸空文,国子监沦为勋戚和大臣们的子弟混出身的地方,不是一天两天了。
挂着国子监监生名头结业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有多少了,这种现象固然不该,但是执着于一两个监生的名额也没什么作用,毕竟国子监积弊已久,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两个人的问题。
何况现在为了这几个学生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着实是有些得不偿失!
国子监要改革,就必须从根子上改革,不仅要改变国子监的规制,加强学风的建设,还要同步提高监生的地位,辅以足够强大的师资力量,才能取得真正的成效。
像现在这样依靠李廷机一己之力,死卡考试成绩,在朱常洛看来毫无意义!
且不说他这样得罪了多少人,会不会人走政息,单说他这样做不仅培养不出良好的学生来,就算是培养出来了,也得不到应有的待遇,他们仍旧要背负着杂流的名头在底层流转,永远无法进入高层,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这样终究会出问题的……
“殿下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李廷机眸光一闪,却是转头对他开口问道。
“此乃朝事,常洛一介闲散亲王,不便多言,想必李祭酒和叶司业自有定论!”
虽然心中有了评价,但是朱常洛却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何况这对老对头,他可是谁都不想得罪,这种头疼的事儿,还是交给他们俩来讨论吧。
他还有自己的正事儿!
顿了顿,朱常洛继续开口道。
“先前常洛收到了李先生的回复,常洛再三阅之,觉得先生之才足为人师,只是有几处不解,想来请教先生!”
“殿下客气了,此乃老夫福分,不知殿下何处有疑?”
很显然,朱常洛的姿态让李廷机感觉很有面子,方才因为和叶向高争执的不快也尽数散去,笑呵呵的道。
“先生的制文和策论都是上上之选,小子虽未进学,但也知道是治国高论,但是却不知,先生为何对常洛的第二道数算之题不答呢?”
要知道,虽然现在八股大行其道,但是在传统的儒家观念当中,其实并没有轻视过数学,各种数算大家不断涌现,事实上,许多大儒都不止是研究经典,对于数算也有一定的造诣,这一点从徐用检的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让朱常洛奇怪的是,就算李廷机没有专门研究过数学,但是也不应该如此轻视啊!
要知道,他可是国子监祭酒,而国子监掌儒学训导之政,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其中有一门就是数算之学。
“这……”
出乎意料的是,李廷机听到这句问话,表情却是微微有些尴尬。
片刻后方才开口道。
“数算之学,不比圣人大道,殿下不可过度沉迷……”
“哼,原来尔张兄也有今日!”
朱常洛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叶向高却是再也憋不住笑说道。
“殿下,莫听他胡说,圣人有君子六艺,数算亦为周易之学,岂不为道?不过是尔张兄于数算一道实在没有天赋,故而才如此贬低而已!”
“叶进卿!”
李廷机脸色一黑,低声喝道。
尔张是李廷机的字,进卿是叶向高的字,朱常洛微微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没别的原因,是因为李廷机学不好算术,所以才找了这个理由遮掩啊!
“怎的?老夫说错了不成?你当年于数算一道演习三年,却连九章算术都难以通透,愤而罢学难不成是假的?”
和李廷机相交数十年了,叶向高有怎么会被他吓住,笑眯眯的说道。
朱常洛转念一想也对,李廷机是谁?他可是差点就连中三元的人物,学习能力可谓是他最得意的地方,但是却被一个数算给难倒了,叫他面子上如何挂得住……
寻这么个理由倒也不是不可能。
“好,好,既然如此,你便来解一解殿下的这道数算,若是你能解出来,老夫便甘拜下风!”
被当众揭短,李廷机明显有些恼羞成怒的趋势,恨恨的说道。
“解就解,老夫怕你不成!”
叶向高也不是吃素的,今儿他本来就在李廷机这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如今有了一个看他吃瘪的机会,又怎么可能放过。
倒是朱常洛一阵苦笑,这两位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说起来也算是大明朝的高级官员,怎么赌气起来跟两个小孩子一样!
不过虽然如此,朱常洛还是从袖中拿出了李廷机的那份回复,从当中抽出题目,递给了叶向高!
说实话,他其实也有些好奇,叶向高在这方面究竟有多高的造诣,才能有这般自信。
不过让他微微有些失望的是,叶向高拿到题目的一瞬间,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哼,如何?殿下的数算题目本就为极难之题,老夫就不相信,老夫解不出来,你能解的出来!”
见此情景,李廷机顿时眉开眼笑,嘲讽道。
“谁说老夫解不出来了,你且等着,老夫稍后便回!”
说罢,叶向高便拿着题目起身,转身进了一间静室当中。
李廷机家中虽然清贫,但是作为一个传统士大夫,而且还是官员,书房这种东西是绝对不会缺的,不过叶向高这么一稍后,便是一个多时辰。
期间朱常洛数次想要入内查看,却都止住了冲动,他清楚这道题的难度,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无异于是让高中生去解高等数学,他压根没指望有人能够解出来,但是他更清楚的是。
叶向高在里面呆的越久,只能说明他的数学造诣越高深,能够不断的演算和推演,才会花费这么久的时间,换个造诣浅的,怕是连他的题目都读不懂。
不过虽然也想过在里面忙着,朱常洛在外面也没有闲着,他趁此机会和李廷机聊起了他的这篇策论。
最后竟然发现越聊越投机,李廷机虽然年纪不算特别大,但是他对于朝事和国情却是看的通透,尤其是如今尚未踏入高层的名利场,保持着一腔热血。
而且理智而不空想,所提出的种种意见在朱常洛看来也是切合实际。
“商贾一道,当重之,我朝商税乃太祖初年而定,如今世亦变迁,商贾越发众多,商税当随之而变,以防……”
李廷机也是头一次发现和他观点如此相合的人,顿时聊得起劲儿的很,不过他这句话还没说完。
就听到身后的门“哗”的一声被打开了,叶向高抱着一叠厚厚的纸张,一脸疲惫却难掩兴奋之色,走到两人面前,将手中的纸张摆在朱常洛的面前,拱了拱手说道。
“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