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羲在丹穴山麓采白果,突然发现身后有个鬼头鬼脑的小家伙,她飞过去从一堆草里把阿禹拧了出来。
阿禹双眼晶晶亮,一脸讨好可怜巴巴样儿,“姐姐,这里我不认识其他人,让我跟着你罢!”他刚来到下界,一颗好奇心蠢蠢欲动,见着常羲下山,忙不迭跟了出来。
“现在丹穴附近妖兽凶神出没,姐姐不允你下山是自有道理。”常羲自是不同意的。
阿禹撅撅嘴道:“我陪着姐姐采白果,采完一齐回宫。”
“也罢!你仔细跟着我便是,别乱跑。”
两人正说着,一张网从天而降,把阿禹和常羲罩个正着,只听外面有个尖利的声音道:“近日里神仙都躲在山里,今日只逮着两个丹穴的小妖,罢了罢了,送回去了事!”
常羲和阿禹只感觉到一阵天晕地转,就被连人带网打包带走了。常羲透过网洞往外看,他们在天空飞行,向着丹穴旁五百里的祷过之山飞去,此山其上妖兽居多,灵气贫瘠,瘴气盘亘,不利修行,所以不曾有神仙居住。此番一群凶神集结于此,恐不是想长住于此,目的在于丹穴山。
带走他俩的正是前方飞行的一只蝙蝠精,常羲腾出手来弹出一枚火球,打中蝙蝠精的背,火球一燎,蝙蝠精一声惨叫跌落到山间。不知那网是甚么做成,常羲挣扎半日竟挣脱不开,还好落下去时被树枝挂住,这才免了皮肉之苦。常羲割开网,再把阿禹放了出来。
阿禹泫然欲泣,“姐姐,我们这是被俘到了哪里?”
“祷过之山。”常羲拿出一枝迷穀让阿禹拿着,“山中迷障过多,你佩戴着这个,可以不迷路。既然来了,我就去打探打探鸿鹄的消息,阿禹,你自行回去罢!”
阿禹接过迷榖,它发出明亮的光芒,照开了迷障,前路豁然开阔起来。阿禹却不肯独自回去,“我担心姐姐安危,已然发现姐姐深入敌方,如若拭目无睹,便是无情无义了。若姐姐让我回去,我不会说谎,王问一问我便实话说了,岂不是又让王担心。”
常羲擦了擦额头冷汗,道:“你可别拖我后腿啊!”
两人往山中走,有犀兕或者大象三五成群走过,阿禹啧啧称奇。
突然有鸟从头顶飞过,生着一张人面,有三足,甫落地,口吐人语道:“呔,何方妖孽!”
常羲露出纯良笑容,脆生生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投奔奢比尸大神的小妖!听闻奢比尸大神带着众多神仙妖兽在此居住,我俩慕名而来,只盼能投入大神座下,一睹大神风采。”
那鸟儿听罢,眯起眼睛打量了下常羲和阿禹,见他俩人小力微,没甚么威胁,便得意洋洋道:“看来奢比尸大人威名远扬,连你们这种小妖都来投奔了。去去去,祷过之山不收低等小妖,尔等速速退散。”
常羲似是非常不甘,抱着鸟儿的三条足道:“我俩不远千里来到祷过之山,就是为看一眼奢比尸大神,瞻仰瞻仰大神光辉。鸟哥哥行行好,放我们看上一眼,就看一眼便好。”
鸟儿趾高气扬道:“我有名字,叫瞿如,什么鸟哥哥兽弟弟的!”
阿禹笑米米递过去一只果子,抬起天真无邪的脸道:“这是我偷偷摘来的白果,献给瞿如哥哥,希望瞿如哥哥带我们见见大神,远远的看上一眼,也算了结我们的心愿,便不算白来了!”
瞿如接过白果,咬上一口,那果儿清甜可口,他心中愉悦,道:“也罢,看上一看也不是甚么大事。尔等随我来!”
他腾空飞起,常羲忙拉了阿禹跟在他身后。飞了一阵,迷障散开,瞿如落下地,指着前面的崖道:“奢比尸大人正在崖下,尔等在这里偷看他一眼便回来!”
“好。”常羲微微一笑,话语刚落,常羲一个刀手劈过去,瞿如便昏死了。常羲给阿禹使个眼色,阿禹化出一段绳子来,把瞿如绑个结实,再堵了他的嘴。
常羲和阿禹只听到崖下一声惨叫,常羲听着那声音颇为耳熟,赶紧跑到崖边去看。只见下方是泿水,宽阔且深,一个魁梧兽身的神正从水里掐着一名男子。常羲仔细一看,水中男子正是鸿鹄。此刻他别提有多狼狈,浑身透湿,剧烈咳嗽,在水中几番扑腾。
常羲捏紧拳头,几欲冲下去。那兽身男子大抵就是奢比尸,他果然在折磨鸿鹄。实在不可饶恕!
眼见着奢比尸把鸿鹄从水里提上来后,鸿鹄自己又往水里跳去。常羲暗暗叹道,鸿鹄定是不想受辱,自行了断,果然铮铮铁骨。
只听到奢比尸道:“这个月你已经投了三十八回河,吃了二十九回毒药,跳了十八回崖,焚了自己七回。你是凤凰,血可解毒,你又有神力,可曾听过哪只凤凰跳崖死的,除了涅槃,只怕你也*不死。”
常羲都快听不下去了。
鸿鹄冷冷清清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奢比尸一对犬耳顿时耷拉下来,疼惜之色溢于言表,柔声道:“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杀你。鸿鹄,你就从了我罢!”
“噗”阿禹一个不留意,喷了。
奢比尸收回胶着在鸿鹄脸上的目光,脸一沉,道:“崖上何人?”
常羲暗道不好,拉着阿禹想逃,不想奢比尸已经悄无声息站在他二人身后,他人高马大,犹如一堵墙,看着甚是凶恶。阿禹吓得抓住常羲袖子,往她背后躲。
“噗”常羲吐出一颗核来,看似惊恐无比,牙齿打颤。
奢比尸看了眼她手中白果,沉声道:“尔等小妖竟敢偷窥本座!”
常羲丢掉白果,战战兢兢道:“大神,冤枉啊!我和小弟只是在这边锻炼身体,吃吃果子,绝对没有偷窥大神!”
奢比尸往旁边一看,那草丛里露出一截瞿如脚。常羲拍了拍脑袋,到底做得不够周全,露了馅儿。倒可惜了做道具的白果!
她一个旋身,手里已多了一把风皇剑,向着奢比尸刺过去。奢比尸不避不闪,生生受了那一剑。常羲正在吃惊,只听到后面鸿鹄大喊:“快逃!”
奢比尸狞笑着抓住常羲的剑,常羲拔不出来剑,只看到奢比尸一掌拍来。她弃剑往后一个腾空,这才避开那致命一掌。奢比尸拔掉身上的风皇剑,往地上一掼,身上竟没流下一滴血。
常羲掌中起风,几团光芒打向奢比尸,到了他身上竟然不痛不痒。常羲趁机去拿自己的剑,就在触到剑的那一瞬,奢比尸一脚踩在她的手上。地面刹那间升起无数冰剑,眼见着常羲就要被戳成个筛子。鸿鹄不知何时从后面扑来,推开常羲,奢比尸眼皮一跳,忙撤了仙法,可是到底晚了一步,鸿鹄的肩膀和腿被冰剑刺穿,血洒了一地。
奢比尸眼中一痛,“你这又是何必!”
“你休想伤她!”鸿鹄吐出一口鲜血。
奢比尸眼中的恨如暗墨涌动,“莫非她是你心中所属!那更该杀……”
话音未落,他的头咕噜落地,常羲拿着剑站在他身后,瞧着他小山似的身躯轰然倒地,仍旧是没有一滴血。
鸿鹄眉头一皱,“快逃!”
常羲拉起他,方觉他四肢软绵无力,灵气也被抽空了,“他竟这样待你!”
鸿鹄脸色陡变,“来不及了!”
奢比尸切断的伤口处长出数根血肉,藤蔓般往上攀附生长,仅仅一瞬,一颗完整的头颅又出现在他的身躯之上。常羲这才明白他们所说杀不死所谓何意。突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常羲察觉自己灵气像是被吸空了般,虚弱至极。阿禹不知从甚么地方跳出来,一阵旋风般背起她就跑。
跑着跑着,四周腾起阵阵瘴气,常羲拍拍阿禹的背说:“你且放我下来。”
“姐姐,那个砍不死的家伙就要追来了。”阿禹小脸上汗水涔涔。
“我们入阵了!”常羲从阿禹身上跳下来,道:“你没发现无论怎么跑,那些树木排列都是一样的么?”
阿禹虽不懂入阵是个甚么意思,但也知晓事关重大,只怕是逃不走了,脸上满是恐惧。
常羲陡然失去太多灵力,这山又缺乏灵气,想是补一补也不可能了。她记得汤谷曾经有很多关于阵法的书,师父也让她学过一些,解开阵法倒是不难,只要她能找到阵眼。她掐了节树枝蹲在地上画画,一边想着师父曾经教过她的解阵方法。
那时候她年纪尚幼,不明白师父为何要教她解阵之法。师父轻抚她的头道:“羲儿,你要成为天上地下最厉害的上神,自然要懂得阵法如何解开。”
羲和不以为然,扑到他怀中露出一张饱满的脸,“师父便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上神,我可不想跟师父争这个头衔。再者,有师父在,何须我来解阵!”
风皇低头瞧她,脸上的表情缥缈如雾,很安静的笑道:“傻羲儿,师父不会永远陪着你。”
可惜那时候她看不懂风皇笑容后隐隐的忧伤,也没领悟师父那句亦真亦假的话。她只是撒娇想逃逃课,阵法变幻万千,要全部掌握着实太难,也枯燥得紧。
她的解阵之法虽学得不够精通,但也算过关了。常羲丢掉树枝,踩掉刚画的图案,拉着阿禹脚步往前移,树也跟着移。她闭上眼,前进左移右移,脚步生风,心无旁骛。走了没多久,她睁开眼,果然树木发生了变化,阵似乎有了些松动。阵眼应该就在附近。
布阵之人许是慌了,那些大树的树干上长出狰狞的脸来,伸出干枯的树枝,纷纷向着常羲和阿禹抓来。常羲挥剑砍去,砍断不少树枝,阿禹只懂土行法术,对付不了树精,还好人小体轻,躲来躲去倒也灵活。
不想那土中竟生出许多半透明的手来,犹如风中摇曳的蒲公英,趁着常羲和阿禹不备,抓住了两人。说也奇怪,那些手刀剑砍不断,越是挣扎,缚得越紧。树精见状,张开大口,想要吞掉他俩。
常羲见那大口越来越近,急忙一剑刺了过去。业火从天而降,落在树精身上,一瞬间所有的树精便被焚个干净。常羲抬头一瞧,只见天光中有一道白色身影信步走来,她微微眯眼,但见那仙人愈来愈近,白衣皎皎,墨发飘飘。身边的雾气散去,他们竟身处一片桃花林,花瓣簌簌而落,飘在他的肩头安静睡去。
“师父!”常羲呆呆立在原地,竟有些局促。
一声轻叹溢出他唇间,“羲儿,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般惨!”
“我只想探听虚实,替你分忧。”常羲习惯性抓住他的袖子,解释道。
他站在常羲面前,灿灿碎金自背后投射过来,他的表情愈加晦暗不明,“为师让你学习阵法,你偷懒学得不精,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罢了!羲儿,如此这般,师父怎能放心离去。”
常羲想起风皇与自己在甘渊的分别,十万年的等待,她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师父,你当初为何要走?你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吗?”
他负手转身,只余一道清雅悠远的背影,“羲儿,为师不得不走,因为我犯了忌。”
“犯了甚么忌?”常羲上前一步。
他却不再看她,只是言语颇有痛苦之意,“因为身为你的师父,却对你动了情,这便是我的忌。”
她犹如雷击,师父对她动了情!这是她万年来最希望听到的话。风皇就是风皇,如若这句话不是风皇说的,那便不算。她的心似乎暴露在外一般,被粗糙的摩擦着,越来越疼,“但你也不可以不打招呼就消失十万年。你不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托付给烛龙。你知道等待的日子多么漫长吗?我活了百万年,却从未觉得十万年光阴那般难熬!”
他背脊挺拔得有些僵硬,声音轻缓淡入风里,“师父知道,羲儿不喜欢困在汤谷。我想与你一起,百万年,千万年,更长更长,可是我不能带给你那些新奇的东西,不能给你生活带来些许生气,但烛龙来了,他却可以。你在烛龙身边笑得那般开怀,那是你不曾有过的美好。羲儿,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你离开我的日子也到了。你那般明媚美好,没理由陪着我这样一个冷清的师父一辈子。师父的劫马上就要到了,自身难保,把你托付给烛龙是最好的做法。可是羲儿,在你离开前我从未问出口。你对我,可有爱?”
常羲的泪流了下来,她疼得弯下了腰。
“羲儿!”他蹲下身来,轻触她的头,就像往常理所当然做的那般,可是这次,他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一柄剑自他胸口贯穿,常羲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来。
“你……”他的唇角流下细密的血珠。
常羲后退一步,咬咬牙道:“你不可变幻成师父的样子来诓我,你化为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化成他!”
那道影子却笑了,身躯渐渐化为齑粉,“化为他?你错了,是你自己唤出了他。你心中最痛,便是他,我所做的,所说的,全都是你心中所想所盼。不过……亏你下得了手!”
常羲见师父的幻影化为点点齑粉,散在风里,四周景色变了,她和阿禹又站在了山中。她知道,那个幻影便是阵眼。这个阵,叫做“生死阵”,她正好在师父的古籍中读过,如若解不开阵眼,入阵之人便会心痛致死。她知晓,那幻影说得没错,他把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暴露了出来。师父会对她动情吗?也许,一切都如幻影所说,仅仅是她美好的臆想。帝俊涅槃前对她很是厌恶,帝俊涅槃出事后,也未说过欢喜她。一直是她苦苦纠缠,她都知晓的。
山风呜咽,阿禹见常羲抬头看天一动不动,他有些担忧的拽了拽常羲的袖口,怯怯道:“姐姐。”
常羲低下头,眼中已经没了泪,她执起阿禹的手,轻轻道:“走罢!”
天空却再度暗将下来,奢比尸站在一条青蛇上,紧蹙眉头望着脚下的他们。他身后是被押着的奄奄一息的鸿鹄,还有山上众多凶神猛兽。
注:
祷过之山:《南山经》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首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迷穀(gu):《南山经》有木焉,其状如穀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穀,佩之不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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