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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溶配合着她,一本正经的点头,“不仅免费,估计还能倒贴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王老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一次死乞白赖的非要请他们吃饭必定有所图。
但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尤其他们师门的便宜,是好占的么?!
顾陌城在心里盘算着时间,估计再过几天试用养颜丹的贵妇团就该有动静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她仰头想了会儿,问,“师兄,你跟他熟么?”
井溶一挑眉,“只帮他看过一次风水。”
言外之意,不熟,所以你可以尽情的宰!
王老板绝对是奸商中的翘楚,他早在听说林老头儿让人给治好了的第一时间就动心了,后来又惊喜的发现此人是风水大师井溶的同门师妹……
饶是如此,他还是先细细的观察了好几天,确定林老头儿的确不是回光返照,这才行动。
他的本意是亲自来接的,可是井溶一贯不喜欢旁人靠近自己的地盘,因此只是一早就在约好的酒店门口等着。
这家酒店是首都望燕台有名的销金窟,倒不是什么不正派的场所,但装潢奢华、设备齐全,清水都能给你卖出高汤价,消费一晚六位数很正常。普通人家进来敞开怀吃一顿,绝对是倾家荡产的节奏。
井溶身体不太好,对饮食方面比较苛刻,从来都是以清淡平和为主,也没听说有什么其他爱好,平时王老板就是想奉承也无从下手。
不过这会儿他小师妹来了啊,他为了小姑娘竟然愿意放低身段去林家宴会上露头,看样子两人的感情正经不错,这不活生生的突破口么!
饭桌上,王老板一再的请顾陌城点单,点完了正餐点甜品,那架势简直像是散财童子,虽然这个童子的年纪大了点儿。
顾陌城这妞儿比较楞,说话不怎么会拐弯,吃的差不多了就开门见山的问,“说吧,什么事儿?”
王老板也是一呆,下意识的瞅了慢条斯理喝茶的井溶一眼,心道这师兄妹俩的风格差的挺远啊。
“行,顾大师快人快语,我也不绕弯子,”王老板说,“您给林老头儿的药,还有么?”
顾陌城很惊讶的盯着他打量起来,一直到他都快冒出白毛汗了才说,“你好好的,吃那个做什么?药也是能胡来的么?”
林老爷子当时是命悬一线,她才不得已用了猛药,要是换个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王老板干笑几声,解释道,“不瞒您说,我也是白手起家,早些年过的那都不是人过的日子,那可真是用命拼啊!今年我还不到五十,可这身体却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吃也吃不好是睡也睡不香,您看看是不是能帮我调理下?”
有钱人怕什么,怕死呗!
从三十多岁起,王老板就开始大肆补养了,什么燕鲍参翅,什么各种精华的,什么稀罕他吃什么,吃的比饭都勤。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能不急吗?他奋斗了一辈子,自认也算个能人,可生出来的儿子却一无是处,二十六七岁了还在啃老,终日游手好闲,生生让一帮狐朋狗友拿着当傻子耍。现在万事有他顶着,万一哪天他要是死了,那小子得让周围的人活秃噜了!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单纯的风水不好,或是不小心撞了什么神,不然自己的精明怎么一分都没遗传到下一代,而且这根歪苗怎么都扶不正?
大价钱请了井大师出山,他却说与此无关,改了格局之后生意倒是更好了,可如果他人没了,生意做得再大有个屁用?怕是以后连个烧纸的都没有!
顾陌城一边听他说,一边对着桌上的大螃蟹下手。
这螃蟹一个比她脑袋都大,腿儿都有一根手指头粗,沉甸甸,厚墩墩,吃起来忒带劲!
上桌前厨师已经处理过了,这会儿她只要微微用力一掰一拽,带着些微红色花纹的白嫩蟹肉就这么弹出来,晃悠悠颤巍巍,再蘸一蘸姜醋……
坏了,美死了!
她正微眯着眼睛美得灵魂出窍,那边井溶忍笑从桌子底下碰碰她的膝盖,示意她转头。
顾陌城依言回头,正对上王老板那一张大胖脸上满是渴望光芒的小眼睛,倒跟盘子里的螃蟹像了个十成十。
跟服务员要了预先熏制过的绿豆面儿洗手,擦干净之后又喝了杯果汁润润喉,她这才一伸手,“来,我先给你把把脉。”
“哎!”
喜出望外的王老板连忙将自己的猪蹄伸出来,老老实实放到桌上之后还无比愧疚的看看人家指节分明的纤纤玉手,特别谦卑羞愧地说,“劳累您了。”
顾陌城不理他,静心把了会儿脉,表情就变得极其微妙。
王老板憋气都快憋死了,一看她这个表情,顿时紧张起来,大胖脸上汗都出来了,“我,我还有救吗?”
顾陌城没有马上说话,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人的脑回路有点问题。好好地,一会儿要吃林老爷子的虎狼药,一会儿又说自己没救了,不是脑袋有问题是什么?
她瞥了王老板一眼,慢吞吞的吐出几个字,“肾亏,阴阳失调。”
王老板:“……啥?!”
这年头,广告看多了,哪怕是个不懂医理的外行人也能知道,对男人而言,肾亏意味着什么。
他一张老脸噌的就红透了,红里还泛着紫,似乎只要轻轻一戳就能溅出血来。
顾陌城在心里盘算了会儿,基本上有了谱。
王老板这种情况不难治,就是年轻时伤了根本,中年时又用了错误的方法保养,结果虚不受补,越补越烂。
这还不算,估计他的生活作风一直都不怎么样,有了钱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时间一长,可不就亏大发了么。
在座位上憋屈了一阵,王老板一咬牙,豁出脸去不要了,小声哀求道,“顾大师,您就当行行好,救我们老王家一命,价钱咱们好商量!”
顾陌城清清嗓子,端坐不理,一直等到眼瞅着他都快要跪下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说,“王老板你不要这样嘛,你我相逢也算有缘,你又跟我师兄相识在先,于情于理,我都不好坐视不理。”
王老板一听,大喜,“多谢顾大师,多谢顾大师!”
谢完了顾陌城,他又很上道的冲井溶拱了拱手,满脸大恩不言谢。
他心里想的挺美,如果能调理好身体,一定再多生几个孩子,生多了,里面总能有个把精明成器的吧?到时候自己的万贯家业也能后继有人……
你说什么,他老婆年纪大了生不来?没关系啊,现在满大街上都是水灵俊俏的嫩姑娘,只要你有钱,多的是心甘情愿给你生孩子的!
顾陌城跟服务员要了纸笔,刷刷刷写了满满一张递给他,“回去之后我可以马上制药,不过这事儿急不得,最关键的是要你自己配合。你先看看能不能做到,别敷衍,做不到的话我也不用忙活,你也不必委屈,命该如此,咱们就这么散了吧。”
“做得到做得到,”王老板满口答应着接过来,可是刚看了不到三分之一,整个人就跟蔫了的黄瓜菜似的,“这,这有点太狠了吧?”
大鱼大肉不能吃,荤腥有限,按时锻炼,甚至就连每日作息时间都给规定出来了!
最后一条甚至写着:用药期间严禁房事!
连自己撸都不行,这不是要生生逼死他么。
王老板越看越心惊,大汗涔涔如雨下,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挣钱之后难道不该享受吗?
吃喝嫖赌乃是他的人生最大乐趣,若连这些个都不能干了,他费这么大劲赚这么多钱做什么!当真是生不如死!
可,可若真叫他去死……他又舍不得这花花世界。
真是要了命了!
顾陌城一看他这个反应,哪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点点头,起身就往外走,“师兄,咱们走吧。”
这么个人,完蛋就完蛋吧,大约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为民除害。
“顾大师!”王老板一看,赶紧扯着嗓子喊,“能做到能做到,我能做到,大师您别走啊,您要多少钱都成,别走啊!”
顾陌城转过头去看他,脸上带点不耐烦,“谁跟你打嘴官司?你能花得起钱,也得看我乐意不乐意!能不能做到你自己清楚,别到时候坏了我的招牌。”
要知道她现在可是住在师兄家里的,万一到时候再连累到师兄,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王老板一滞,有点恼羞成怒,觉得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刚要打包票,却见站在顾陌城身后的井溶冷冰冰的一眼扫过来,他莫名其妙的就怯了,“我,我”
“我说这位客人,年纪轻轻的,又是个姑娘,可不该这么胡闹啊!”
“我没有胡闹,分明是你们家的药材达不到我的要求,还硬说我无理取闹……”
两个人就这么杠起来,引得店内几个顾客都往这边看过来,还是有个老资历的店员看情况不妙,一溜烟儿的去后面请了懂行的老人儿,就说外面闹起来了。
老头儿还挺和气,摆摆手就把人哄散,自己往柜台前面一站,问,“小姑娘,好好的药材,为什么不要了?”
顾陌城很认真的说,“光好看了,效力不够值什么?我又不拿着当摆设。”
老头儿上下打量她几眼,呵呵笑了,“还是个行家,得了,你跟我进来,我给你拿好的。”
往里走的时候,老头儿还扭头冲她笑,“这世道,中医没落了,好药材也稀罕,落在不懂行的人手里我也心疼,所以除非真行家,或者是推脱不开的熟人,我还真不舍得。”
顾陌城有点腼腆的抿抿嘴儿,没说话,半点瞧不出刚才跟店员据理力争的劲儿。
老头儿去后面开了库房,一连打开了三扇门,当最后一扇门打开的瞬间,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因为药材各自的药性不同,保存方式也不一样,仓库里头的布置十分复杂,光看着就令人眼花缭乱,如同一个秘密基地。
顾陌城呵呵傻笑几声,很是迷恋的去转了几圈,这才呱呱报出来一大串药名,后面都跟着量。
懂药材的人一般都懂点医术,老头儿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这些药能配出什么来,心痒难耐的问了句,听顾陌城说是祖上传的方子也就不问了。
这年头什么最值钱?秘密呗!
尤其是那些传承多年的古方古籍,都是作为无价之宝传给后代的,他刚才问已经有点惹人嫌,实在不好再多嘴。
好药材不便宜,尤其她要的几十种中有一大半都比较偏门,等结账的时候,她看着刷出去的六位数又心疼起来。
钱钱钱啊!
稍后林家人见她大包小串的回来,纷纷做好奇和敬畏状,“您是要炼丹吗?”
顾陌城的额角稍稍一抽,非常谦和的纠正道,“其实我比较喜欢说制药。”
炼丹什么的,总是很容易被跟害人联系在一起,古代因为炼丹死了多少皇帝!这让她压力很大。
于是以林老爷子为首的三人立刻有点惶恐的改口,“对对对,是制药。”
见多识广的林老爷子还问,“大师需要什么器具吗?比如说药罐木炭什么的?”
只要顾陌城点头,他就能立马儿叫人给搭一个八卦炉出来,款式保准跟《西游记》里头太上老君用的一模一样!
“不用了,”顾陌城拍拍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背包,“器具我自己有,就是要借贵府的厨房一用。”
“厨,厨房?!”
几分钟后,大家看着顾陌城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花纹古朴的小铜鼎,还没来得及赞叹的,就见她已经熟练的将鼎放到了天然气灶盘上!
林家人顿时就觉得三观有点碎,半天回不过神来。
炼丹,不不不,制药什么的,不都是开鼎之后往下面堆柴火么……
顾陌城似乎对他们这种反应早有预料,一边往鼎里放药材,一边很接地气的解释道,“啊,时代在进步,烧柴烧炭不仅火力不好控制,而且还污染环境,天然气就是个好东西嘛,环保又实惠!”
普通丹药,天然气足矣!
铜鼎不过她的脑袋大小,沉甸甸的,三代样式,周身都刻着蟠龙纹,兽足折沿,凹下去的地方还有厚重的铜锈。
只这么看着,就好似在听它无声的诉说着过往的历史,甚至无端让人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顾陌城曾经问过师父这鼎的来历,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只隐约知道是从祖师爷那会儿传下来的,论起来也是国宝级别。当时他还开玩笑说,如果以后不小心犯了什么事儿,实在不行就把这个交给国家,说不定能当个免死金牌混混……
因为体积局限,鼎的容量也很有限,顾陌城买的药材数量很大,每一种都放不了太多。
按理说制药是极其严谨的事情,放入药材的种类、分量都有严格的规定,错一点都不可以。
可是她自始至终都一脸的轻松,甚至连称量都不需要,仅仅是用手一捏一掂就丢入鼎中。
药材入鼎的瞬间,铜鼎的外壁有幽蓝的流光闪过,稍纵即逝,让上面的饕餮纹都好似活了过来。
又或者,这上面的神兽,这一只铜鼎,本就活着。
而这一系列的变化,除了顾陌城自己,谁也看不见。
一直到这个时候,年纪轻轻的姑娘才终于有了几分大师的气魄和沉稳,就连一直都半信半疑的林薇也第一次打心眼儿里觉得或许对方真的有两把刷子也说不定。
几乎是从药包被拿出来的那个瞬间,老爷子就带着一双儿女悄悄地退了出去。
不过顾陌城倒是不怕别人看,因为不管是谁,哪怕是一眼不错的将她使用的药材的种类和分量,甚至是火候大小等等一一记录下来,也制不出真正的丹药。
因为除了独门手法之外,他们还都缺了最关键的一味药:顾陌城。
但是林家人不知道呀,在紧急召开了家庭会议之后,林老爷子甚至给出了几种听上去合情合理,但从顾陌城的角度来看完全是匪夷所思的猜测:
“大师竟然对咱们毫不避讳,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或许那些根本就是障眼法,真正的秘法怎么可能随便示人呢?”
“啊,不管这究竟是不是大师给出的考验,阿武,你马上去找人,把大师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安装一套最新款的燃气系统!”
与此同时,厨房里的顾陌城还在奇怪呢,这都大半天了,眼看着要吃饭了,怎么还没人过来准备呀?
忙碌的时候,一周简直稍纵即逝,而将阵地从厨房转移到到隔壁房间的顾陌城连续搓了三天,又放在通风口晾干,然后收获了一整,塑料袋的丹……
啊啊啊,事到临头了,她竟然才发现自己没有提前准备好盛装的器皿!
不说是精美的小瓷**,哪怕有个玻璃罐子也好呀!
她随身只带了三个小**,一**也就能装指甲盖大小的丸药十颗,完全不够用!
于是她不得不连夜赶往市里,一口气采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细长玻璃**子和一个巨大的玻璃罐。
顾陌城一边往玻璃**中塞药丸,一边痛哭流涕的反省,真是经验不足惹的祸啊……
宴会当日,林家上上下下都装扮一新,就连林薇养的那只纯白卷毛狗都换了一套做工精细的洒金小棉袄,摇头摆尾的,看上去非常神气。
冬天白日短,天擦黑的时候也不过五点左右,顾陌城趴在落地窗前,戳着手中仅装着两颗丹药的玻璃**,百无聊赖的看向外面。
才进正月,过年的氛围依旧很浓,随处可见的春联和福字都很鲜亮,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那是有人在放烟花爆竹。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竟下起雪来,拇指肚那么大的雪花从高空翩然而下,晃悠悠飘乎乎,轻轻覆盖在外面那些苍翠的高大松树上,如同给它们戴了一顶可爱的小白帽子,一切都显得安静而悠远。
顾陌城将玻璃**放在飘窗上拨弄几下,听着玻璃**与大理石摩擦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下意识的叹了口气。不过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她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忽然就很想师父,想师兄。
师父一个人在山上,做什么呢?
师兄……
她和师兄都是弃婴,她身体健康,而师兄的心脏却带着缺陷。
随着他一点点长大,身体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虚弱,可还是动不得气,情绪也不能有大的波动。
大约也正是因为这样,师兄一直都表现的远比同龄人沉稳……
也不知想了多久,林薇亲自来请她,“大师,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
她穿着一件火红的无袖连衣裙,厚实的面料,精致的做工。纤长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烈焰红唇,整个人都像火一样张扬。
顾陌城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蜿蜒着隐兽纹的礼服,“走吧。”
她上身穿了件鹅黄色偏襟短衫,两只微微呈现喇叭形的袖子长到手腕上方;下面是条银灰色的百褶裙,腰里还系了一块跟衣服一起拿进来的玉佩。
她很瘦,个头也不矮,走起来也就飘飘荡荡的,没有表情白着一张脸的时候,竟也真有那么点超然物外的味道。
然而刚一出房门,一股混合着酒香和脂粉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几乎将顾陌城冲了个踉跄。
她毫无征兆的猛打了几个喷嚏,一个踉跄扑在楼梯扶手上,一时间涕泪横流,梳好的头发都有些乱了,世外高人的形象荡然无存。
话音刚落,就听店内由远及近传来一道声音,“惭愧惭愧。”
三个人扭头去看,就见里头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先对井溶拱拱手,又冲沈霁笑,“这不是沈先生么,怎么,来拿货?”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鼻梁上夹着一只单片眼镜,穿着一身跟店铺风格极其相配的古衫,文绉绉的,往前一凑,倒是跟井溶和顾陌城像是一国的。
下山以来,除了自家师兄之外,顾陌城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穿,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她看对方,对方也在溜她,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笑。
此人眼神温正平和,十分清澈,没有一般生意人的精细和油滑,很容易就叫人心生好感。
沈霁点点头,“对,正主来了,除了我定的,再把你们店的宝贝拿出来看看。”
店老板知道他有钱,又懂这个,也乐得打交道,当即全部应下来,把一行人往里面迎。
店铺外面看着不打眼,其实别有洞天,一层层一间间都用博古架、屏风和货真价实的门廊隔开,只有店老板乐意接待的贵客才能去到最里面。
绕过了两道屏风后,店老板试探着问一直没开口的井溶,“这位先生看着面善呐。”
也是他跟沈霁熟,不然人家不开口他就问,其实有点犯忌讳。
沈霁就笑,朗声道,“可不面善,我兄弟,圈儿里都尊称一声井大师的。”
店老板哎呦一声,立即明白了来人身份,“这可真是蓬荜生辉,我眼拙,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
井溶显然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当即笑道:“掌柜的客气了,不过糊口而已。字如其人,您一笔好字中正耿直,可见是位难得的君子。”
沈霁笑道:“你算说对了。胡老板可跟一般的生意人大不相同,实在,仗义!”
胡老板又谦虚几句,还挺好奇井溶怎么断定那匾额的字就是自己写的。
井溶笑而不语,难得跟人开玩笑,“佛曰不可说。”
众人哈哈一笑,说话间就到了内室,分主次落座,胡老板自己坐了下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霁和井溶的身份摆在这儿,他自然也不敢轻慢一块儿进来的顾陌城,当即笑容可掬的问,“那这位是?”
“这是我妹子,”沈霁毫不迟疑地说,“井大师的同门师妹,姓顾,前儿刚下山,按规矩,也得尊一声大师。”
胡老板连忙点头,“那是,不知顾大师在哪一行发财?还是也善风水?”
顾陌城笑笑,“见笑了,我是丹师,粗通岐黄。”
胡老板诚然是不知道丹师具体是干嘛的,只是联系到后面的岐黄,隐约猜测是大夫之类,不过既然是井大师的同门,肯定也会有些过人之处,当即打定主意要维持好这段关系。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所以但凡没有解不开化不了的血海深仇,基本上没人想得罪大夫。
尤其他见顾陌城年纪虽小,可行事落落大方,不见丝毫做作,就认定她是见过大场面的。
殊不知无知者无畏,顾陌城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除非什么事情威胁到他们师徒三人,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
胡老板让得力的小伙计去取东西,自己则是亲自沏了好茶。
稍后的自我介绍中得知,这位老板叫胡云,祖辈就是金玉古玩圈子里打滚的,他从不会说话就开始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了,眼睛毒辣的很,跟沈霁也有三五年的交情。
不多会儿,三五个小伙计捧了大大小小十多个锦盒来,小心的放到桌上,又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
胡老板先去窗边的仙鹤点莲青铜古香炉里头添了一回香,然后才亲自打开,又把两个方方正正的锦盒递给沈霁,“沈先生,这就是您定的东西了。”
沈霁也不看,直接把上头那个略大些的匣子递给井溶,“也是机缘巧合,我去西北拍戏,兴头上来也跟人赌石,当场开了几块都不怎么样,本以为一场空,谁知道带回来的两块倒是都不错。”
赌石向来有一刀穷一刀富之说,意思是如果你有那个财运,一刀下去出了好玉好石头,说不定一万块钱买的转手就能卖出千万之巨;可如果就是没这个命,哪怕把身家性命全都压上,说不准最后就得了一卡车干石头。
所以说,赌石赌石,说到底还是个赌字,玩儿的就是心惊肉跳,钱只要出去了就不要抱着回本的希望,但凡能有这个气魄和经济承受能力了,再去赌石不迟。
沈霁本身不好赌,可偶尔兴头上来了也会跟大家一起热闹,玩的就是心跳。
赌着了就当意外之喜,赌不中就当打水漂,反正他也输得起。
井溶还是知道他的消费水平的,能让他称一句不错的,那就是真不错了,于是当下推辞起来。
沈霁却不在乎,故意把脸一拉,“咱们谈钱就俗了,伤感情,谁缺,你还是我?”
又索性打开第二个匣子给他看,“也不只送你一个人,他就不会跟我推辞。”
顾陌城顺势瞧了一眼,就见里头一块漆黑如墨的观音牌,色泽柔和,上面的观音也是慈眉善目的,让人不自觉心境平和。
她由衷称赞道:“真好看呀,沈哥,这是给谁的?”
“嘿,你肯定听说过,现在的小姑娘们喜欢他都快喜欢疯了!”沈霁笑道,“我的铁哥们儿,崇义,是个演员。”
“听说过,”顾陌城果然点头,“前儿我一个客户还跟我说起他呢,喜欢得不得了。”
“那你喜欢不?”沈霁笑着问,“过阵子他要过来,要不大家见见?顺便合个影儿,叫他给你写上百八十张签名什么的。”
“谢谢沈哥,不过我不追星。”顾陌城老实回答道。
井溶这才收回视线,挺满意的笑笑,嗯,小姑娘家家的追什么星?这样就挺好!
他打开沈霁递过来的匣子一看,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两块麒麟团玉佩。
他不太懂这些,可一看也知道价值不菲。
两块玉佩色泽温润纯粹,触/手细腻柔和,镂空透雕的麒麟脚踏祥云,神采飞扬,周围是一圈海水纹。
麒麟乃祥瑞之兽,护主,主祥和之兆,确实是好意头。
玉佩上都已经穿好了配色的珠线,井溶当即捻起一块来递给顾陌城,“沈哥给的,带着玩儿吧。”
顾陌城也不扭捏,起身道了谢,接过之后系在腰间,低头看了会儿,挺美。
另一块井溶自己挂了,看她喜欢,就又从桌上挑了两串玉珠手串、一个翠玉镯子和一对儿玉兰花和一支蝶恋花的簪子,“换着带。”
女孩子么,总得有两件首饰,喜不喜欢暂且不论,关键是得有。他毕竟是个男人,之前一直都忽视了,直到现在看见了才想起来,同时也打定主意,以后多多注意这方面。
最小的一件也在五位数以上的物件,他却像是在菜市场挑大白菜似的,眨眼间就挪出来一小堆儿。
顾陌城点点头,视线却在架子上流连。
井溶顺着看过去,是条绿色带红丝的串珠手镯,材质不明,摆的位置也不怎么显眼,看样子是被店主人随手搁置的。
“喜欢那个?”
顾陌城笑着点点头,还有点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看着特别顺眼。”
胡老板马上过去把手串拿下来,笑着说,“这就是眼缘了,就像外面非说紫檀贵重,绿檀烂大街一样,我不以为然。其实把玩东西,价格倒是其次,关键还是看缘分。合眼缘的,一块钱也是宝贝,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价值千金也别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听他把嫁女儿的话都编出来了,沈霁大笑出声,“你倒是会说。”
胡老板笑笑,“话糙理不糙,仇人给支金簪烫手,爱人送根草也举世无双,沈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霁还没开口的,井溶倒是先点点头,“胡老板高见。”
胡老板连忙摆手,“高见不敢当,低见到是有那么点儿,我长年累月跟这些打交道,它们能遇到有缘人,我看着也高兴。”
井溶看一眼把自己送的镯子戴了之后就不瞧一眼,却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刚拿到手的手串的顾陌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结账吧。”
胡老板说,“这对儿玉佩是沈先生老早就交了钱的,顾大师那手串儿我也不扯慌,其实值不了几个钱,您也甭给了,咱们就当交个朋友。剩下的,您给我这个数。”
井溶本来也不在意这些,而且沈霁在场,估计胡老板也不能报虚假,于是很爽快的刷了卡。
出去一趟,又开了眼界又得了实惠,顾陌城即开心又失落。
开心的是涨了见识还得了实惠,失落的是,随着见识的越多,她越发的觉得自己是真穷!
若照自家师兄的消费水平和花钱的豪爽劲儿,之前她赚的那些钱,压根儿连一个月都走不下来!
回去的半路上突然下起雨,细细密密的,如针尖,像牛毛,透过车窗向远处看,整个世界都好似罩了一层薄雾,笼了一层纱帘。风一吹,整片纱帘就轻盈的飘动起来,好看极了。
也就是进三月了,温度不够低,不然这会儿下的就是雪了。
心情复杂的顾陌城欣赏了一会儿雨景,结果还没来得及抒发感慨,就被一声刺耳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看见一起车祸。
顾陌城什么念头都没有,赶紧让司机踩刹车,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去,抓着从不离身的小布包往那头跑,井溶拎着一把黑伞紧随其后,边追边打手势示意周围的车辆停下来。
“让让,麻烦让让!我是大夫!”顾陌城大声喊道。
井溶和司机很快就到了,左右开弓替她开路,不多时就到了车前。
那个头破血流的女人听见这话,简直像看见了救星,泣不成声的冲她哀求:“求求你,救救我的爱人和孩子!”
即便她此刻万分狼狈,可也不难分辨,这是个家境很好的女人,穿着打扮无一不精。可此时此刻,她却光着脚,就这么踩在满地带血的碎玻璃渣子上,哭的毫无体面。
顾陌城一惊,伸头一瞧,果然见车头左前方撞得最厉害,已经看不出原样,驾驶座上还伏着一个男人,身下的座位都被血染红了,一动不动,之前她看见的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而后座之间的空隙里则卡着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也都浑身是血,正嗷嗷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