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致而宁静的服装厂一小办公室里,年轻而又极显干练的李厂长听耗儿两个说明来意,只管淡然一笑道:“两位的想法很积极,很有意义。可要让我们委托加工、或是到你们那设立分厂,你们觉得这些现实吗、有讨论的余地吗?咱就先不去说了,你我两地相隔之遥远,咱们是一家几百上千人的大企业,关乎着几百几千人的身家性命,还有国家的税利等,换做你来当家,你会贸然采纳这样的意见的吗,会轻率的做这样的决定的吗?”
耗儿两个,这时就端坐在李厂长坐椅一侧的那付条凳上。而面对李厂长的回言,他这里又似乎早有预料:“听李厂长所言确在理上。但我两个也没有一点强人所难的意思,只在希望,您能将我们的建议纳入贵厂日后扩展所能考虑的范围,而不要一味否决就好。所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们作这样的建议,在贵厂利弊长短方面,也都作有充分考虑的。”
“噢?是这样吗?!为政一要,广开言路,我倒真想仔细听听高见的了。”李厂长就点头道。
耗儿就瞅一眼,又沉吟片刻:“那我就不用客气了。首先,我想说说在资金方面:在这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市里,说贵厂无论是准备租赁或是去新建厂房,则都需要动用一笔庞大的资金不可的;而倘若能选择以某一种方式去与我们合作,相信就可以大大减轻来自资金一面的压力了。想现在百业才得复兴,我们相信大小的业主或轻或重都存在有这样的压力,即使贵厂也不能例外的。”
“而在讲求时效方面,我们厂规模虽小些了,但也能基本合乎于贵厂扩展的要求了;贵厂若愿意与我厂合作,要投入生产,那只是一句话的事儿,立马可行。而且我们还兼有一批相应而熟练的技术工人,这又能省去了贵厂招工培训一堆事儿的,且更有保障。”
“还有,这就是以长远的发展的眼光而看,贵厂------怎么,李厂长你笑了,是在笑我两个的浅薄荒谬呢吗,还是------”
他见之则不无尴尬道。
“不、不、不!两位多虑了。”其时李厂长脸上的笑意却似乎更浓了:“老实讲,我是为洪厂长你俩的一片诚意打动了。看来,洪厂长为了这场合作的事儿,还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了呀,甚幸、甚幸,真是甚幸呀!”
“李总言过了。”耗儿见说道。“俗话说无诚心莫拜有信佛陀,没诚意莫入真仙华堂;我们只不过没忘了前贤的教诲教导而已。倒是李厂长您这样谦和以待,不嫌不侮的,您这莫不是在说了,我们的提议------”他气吁吁而话余半截。
“这是两码事。”这话却接得快,语气坚定。“不过听了洪厂长一番言语,我这里也有些疑问想请教一、二。就不知洪厂长能否都据实相告的。”他又道。
“李厂长有何疑问但问不妨。”这时耗儿道。
“洪厂长刚不在说了,说你厂才刚刚起步来呢吗。”李总锐利的目光一扫二位:“而以洪总的精明强干,为何不思就领着手下一班人好好去打拼一番,却要跑来这相距遥远的市镇求合作而来呢,这应不合乎于你办事的风格呢吧,能说说这之中的隐情吗?”
“这精明啥的谈不上。”耗儿一时就又有些气血上涌:“这话得从根源上说起了。——不敢相瞒,我们厂本是一家应运而生的村级企业,开办之初又全为在弄弄风潮而已;而当时,当时就觉着是机会之所在,弃之难能心安,还可能抱憾一生的;另也想着人人都一付脑子一双手,别人能干的事儿,咱也一定能干好的,干好的------待走一阵下来,才渐渐感觉到,原来事情并不如我们原来所想,甚至完全大相径庭。是我们大错特错了呀,惭愧,惭愧!”
说罢瞅瞅子权,子权则回以苦一笑。
李总见说就不由点头连连,却又及时安慰道:“创业的路,都不会那么一帆风顺,都会有挫折曲折的,不然,人人都成名家了不是吗。”
“可我们也错得太远些了。”耗儿接道:“我们生在现今的时代,却总以两千年前的老眼光在看问题,看世界,总以为只要有了诚信,有了精益求精,有了这些传统文化推崇的好品质、好精神,就能走遍天下,就能取胜于天下。更为要命的是,我们不了解时代人心,不懂变通,却偏偏又选取了时代感最强最显著、变化又最强最快的服饰一业作为拼搏的方向。请李总您帮着瞧一瞧,斟酌一下,这样的一个企业一个团队,他们还能坚持下去的吗?还有些前程希望可言的吗?酒不醉人人自醉。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我自感我们已走到了一片悬崖的边缘了,所以不敢隐瞒,我此来就是来向社会,向大家求经求助来了------”
“向社会向大家求经求助?明知事不可为而强为之,你这是要昭示你一种别样的胆识风格了吗?”李总直言相询道。
“岂敢岂敢。”耗儿赶紧道。“回头看看自己我这儿除了失败跟沮丧,可能就再没些啥好彰显的了,而所以要勉力而为,我们不过心有不甘而已。”耗儿又腼腆回道。
“心有不甘?”对边却不以为然。
“对,心有不甘!”耗儿紧接道:“常言道好瓜赖瓜都得人给种出来了。我们这新垦的一片地里虽然产不出来粮食,可它所凝聚的却都是大家的汗水和心血,岂又能就轻言放弃的呢,您说不是吗?”
“这话有理不假的。“李总又接道:“可也正如你才刚所说,现前的好多事,仅仅而用这理长理短来衡量,却远远不够的。作为一小团体的领头人,你不觉的,时至如今你还如此视事如此决断,这可能会带给大家的后果吗?”
“想过,曾有想过的,”他犹豫片时道,“但与其坐以待毙,何如奋力一搏的呢。希望只有在努力不断的争取中才有获取的可能不是吗?”
李总闻说就怪异地笑笑:“这种种的努力中也包括利用别人的所需,钻他人的空子,是这样的吗?”
瞧这话说的。耗儿一时莫辨其真实话意,只得曲意辩解道:“想李总可能心生误会了。不错的,我们此来确实是有求于人而来,但首先,我敢说我们不会去做任何的损人利己、有违天地良心的勾当的,请你相信我们,——这一班老实乡下人的诚实;至于要说及其他方面的,我也可以以我的人格作担保,保证------”
似乎觉着一个人的说话还不够说服力,远远不够,他边说边拿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连连的瞟向洪子权。
洪子权过去就自称是他肚里的虫,见了情状,即来傻傻附合道:
“是呀,是呀。李总李厂长,从来能与乡下人合作者,就没谁会上当吃亏的。乡下人没别的优点,善待客人善待客方是第一,宁愿自己吃下千般亏。所以,所以------”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只不想李厂长却又坦然一笑:“好了,好了,两位不要再说了;刚刚不过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请见谅。只不过你俩在说我在听,你们的心劲很感人,你们的境遇也很令人担忧;但要寻求你我两厂的合作,这终是不够现实的事儿。这并不是怕谁会吃亏上当了,是你俩还不如何明白的,现在做事情,都以合同为依据,而合同又有合同法,所以谁也别想去糊弄谁。而你两个作为一小型乡村企业的代言人,就不会觉得吗,现时的种种确是不同了:我的事情我说了算;但必要的规矩规则又一定要守的。想想了,你们是舍得一身剐,豁出去了,大不了咱再回到田地里去,冻饿不咋的。可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得对每一位进来的员工负责到底的。所以,对你们的境遇我们只能表示同情,而合作的诸事可能就无能为力了。”
而趁着耗儿两个犹豫的时刻,他又道:“不过咱也想拿话分开来说一句:咱也算阅人无算的了,可象二位这样朴实真诚,又有心有志之人却并不多见的,对一个小集体来说这也该算另一种财富了呀,所以,所以,我这里却有个不情之请。想一个小小的村级企业,就算你们费尽心力最终将其盘活了来,而真要去做出些起色,又谈何容易。所以如果能得二位许可,我方倒愿意为你俩提供了两份决不会辱及身份地位的职位。这其一。是我厂常务副厂长;其二就是我们即将扩展的新车间的主任吧,望二位能予考虑、考虑。——二位请不要误会,我这确是发自内心的邀请,决无虚言。”他信誓旦旦。
这些是真的吗,这些都是真的吗?两个听罢,就不由你瞧瞧我,又我瞧瞧你。这时,正好有做勤务的老王头进来,给几位挨个都掺了些热茶水。两个边品着手捧的清茶,边暗暗交换着复杂的眼色。李总这却只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他二人的回言。又片刻后,耗儿见再是不能沉默不语了,才去缓缓搁了茶杯道:
“瞧李总的慷慨大义真够让人心动的了。可您的美意我们又只能心领了。想我两个两手空空而来,而背上背负的却是几十几百乡亲父老的希望和重托。若是我们置大家的企盼和未来于不顾,因此而一去不复返,这即使有再好再高的对待,却叫我们情何以堪,良心又如何而安呢。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的。”
洪子权也道:“如果李厂长真心要帮我们,就请多多考虑我们的建议,在不要伤害到贵厂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与我们达成某种合作的关系。咱老实人就说老实话,这事儿若能遂了愿,可能较您送我们金山银山会更有意义。金银再多,也有花完用尽的时候,但您倘若能教会了我们大家一项实实在在的谋生的本领,我们就可能受用无穷了不是吗------”
看二人絮絮叨叨、一唱一和的样子,李厂长心里却又有些乐不自禁了。是他两个竟然不知,这李厂长其人,向来就自诩敢为天下先,他早就有心要把厂子开到周边地区去,只不过一直没有遇上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所以当他开始了解到耗儿两个此来的真实意图后,就有些暗暗高兴了。而略显不足的是,是觉得他们厂的规模还略嫌小些了。就权当一次小小的尝试吧,他对自己说。他也是一个娴熟于各种经营之道的人,善于经营自己的营生也经营与自己相关的人事种种。“小子可用也。”这是他由对耗儿的第一印象所得出的结论。现在,有关的基本情况业已了解的差不多,他觉着是时候给一个所期待的答复了。
“二位却是言过其实了,我也不过在这条道上多摔了几个跟头而已,倒是二位顾念乡人乡情的一片诚心善愿确实让人感动了。我又是个经受不住别人言语的人。这样吧,既然二位一片诚心只在自家厂子的兴旺,我就索性好人做到底了。这也是在拿我个人的前程命运去冒冒险了,谁叫我见了你两个小年轻,就有一种忘年之交、相见如故的感觉了呢,我这就答应了你们的请求。只是若要说及合作的一些具体事宜,我们则要在经多方考察后视情况而定。二位看看这样可好?”
他一付成人之美、宽大为怀的样子。
耗儿两个一听立刻转忧为喜。“李总您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我们不会听错了吧?”二人几乎同声道。他们都觉着,李总的转变似乎太大太突然了,让他们始料不及。
这时李总坦言道:“二位也不必惊讶怀疑,这世上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原本也都是相辅相成来的。常言就有说了: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桩事儿一旦促成,我何许早有从中获得了莫大的收益也未可知,噢,但愿如此吧------”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这边二人竟齐齐跟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