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还好吧?”水生忍不住问道。
“太后懿旨,四处招募名医,前几日徐瑶揭了皇榜。我看着,姑母的脸色好了不少。等你回去看看便知晓了。”
“徐瑶?她竟然也回来了。”水生叹息了一声。当年徐神医去世之后,徐家可谓是大厦倾倒,不过一夜之间,仆人便都被打发殆尽。
而徐神医留下的一双儿女,也都在京城消失了。
徐瑶有夫婿,嫁的正是徐神医当年的得意弟子姚墒。夫妻二人倒是并没有真正隐姓埋名,反而买了几座山头,种植草药,四处救死扶伤,世人把那个地方称之为“药山”。
名声渐渐大了,自然天下各地去求医的人很多。
不过这些年,徐瑶和姚墒都不曾回到京城来,即便是京城的权贵派人去请,奉上世间奇珍,夫妇二人都不曾动心。
只言绝不回京城,若是病人找上门去,自然会医治。
夫妻二人这些年救过很多人,其中不乏朝中重臣,江湖豪侠。即便有些人没请到夫妻二人,怀恨在心,却也是不敢真出手对付二人的。
倒是没想到,徐瑶竟然还会回到京城来。
“是啊!也是姑母曾积下的善缘。”君无名笑了笑。徐瑶的到来,的确让京城很多人都大吃了一惊。谁也没想到,多少豪贵请不来的人,竟然会主动去了安国侯府。
“明日,还要劳烦你了。”
“怎么一些时日不见,表哥也和我这样客气起来了?”
“不是客气,我不在京城的时日,府里有劳你们了。”
“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听不到这样矫情的话了。”君无名苦笑起来,“嫂子和我那小侄子都好吧?我那小侄子,我可都还没见过呢!
“你都不知道,语兰那疯丫头,在我面前得意的那个样子。”
“他们都好。”
“看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一同到侯府去。先见一见姑母,至于以后的事,我们还是都坐下来再商讨。”
“好。”
“那我就先走了,表哥早些歇息吧!”
看着君无名离开了,水生才折回了屋子。
次日,玉忘苏醒来的时候,身侧的衾枕已经冷了。她叹息一声,起身洗漱。
她看着欢欢还睡得很熟,便先出了屋子。刘婶已经在准备早饭了,玉忘苏便去帮忙。
“新换了地方,住着可还惯?”刘婶笑着问道,手上却是半刻不停。
“很好,让刘婶操心了。”
做好了早饭,刘叔已经把庭院给打扫好了。雪倒是已经停了,可积一地厚厚的雪,还是要清扫一下。若是结了冰,踩在上面是要摔到人的。
“快喊你们孩子爹来吃早饭吧!”刘婶含笑望着玉忘苏。
“他有事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大冷天的,怎么出去这么早啊!到底是你们年轻人很,身子好。”刘婶笑笑,不再多说,“我在灶上给欢欢熬了粥,他吃的吧?”
“吃的。”玉忘苏笑着点头。自从四个月起,她也就会给欢欢吃些辅食了。“倒是让刘婶费心了。”
“说什么费心啊!举手之劳的事。”
吃过了早饭,刘婶便要出去买菜,问起玉忘苏要不要出门去走走。玉忘苏想着也还没好好看看京城的样子呢!便答应了下来。
让欢欢穿的很厚实,这才抱着欢欢和刘婶一起出了别院。
京城的早市是十分热闹的,卖的大多是各样新鲜的菜蔬水果。倒是人海熙攘,在她看来,这样拥挤的场景,倒有些像是松江府的荷花节了。
“如今早市可一定要来的早,不然啊!可就没什么好菜了。这个时节啊!好菜蔬难得的很。”刘婶一边走一边说着。
玉忘苏看着那些菜蔬,还真的是很新鲜,水灵灵的。刘婶挑拣着好的买了不少,还说天气冷,遇到好的就要多买些,拿回去也是放得住的。
玉忘苏见不远处有家点心铺子,卖着热腾腾的各色点心,香气扑鼻。便也买了不少。
……
一大早的,水生也就出了门,和君无名的人回合。
君无名还带了个奇人来,为水生乔装打扮一番。看着那人收了手,君无名便递了手镜给水生。
水生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微微皱眉。这手艺还真是奇了,怕是站在母亲的面前,母亲都未必认得出来了呢!
“你带的这人还真够厉害的。”水生赞扬着。
“自然是要有些本事的,不然我带在身边做什么?”君无名笑起来。
马车到安国侯府停下,君无名便下了车,招呼着人搬着带来的药材往里面走,水生也混杂在其中。
水生盯着侯府的牌匾看了好几眼,皇家敕造的府邸,那字还是当年帝王的所题。
以前出征在外,也不是没有许久才回来一趟的事。可这一次,却莫名的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他已经多久没回这个家了?
以前的他,还真从未想过,有一日他回自己的家,还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那时候想过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战死沙场,实在想不到会落到如斯地步。
看了两眼,他还是搬着药材进了府。府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还是旧时熟悉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若说变了的话,倒是府里的仆人似乎少了许多,一路走来,今天显得很冷清。
府中的主子一向不多,可到底是这样的门庭,府中养着的下人还是多的。这样的人家,只有总买仆人的,没有总把人往外打发的道理。
“姨母嫌府里人多,吵得慌,想着她一个人,也实在用不着太多的人伺候。府里办过了丧事后,仆人便被打发走了许多。”君无名低声说着。
想着幼时总来玩耍的安国侯府是何等的热闹,如今,竟然是这般凄清的模样了。
路上厚厚的积雪也还没有打扫,一路走来,深一步浅一步的,还要小心着别摔了。
固然这府里的主心骨一旦没了,便会瞬间衰败下去。
难怪都说子嗣繁多,才是一个家族兴盛的根本。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人多,总是显得热热闹闹的。
这一旦没人了的家族,曾经再是鼎盛,也终究衰败。若是表哥真是战死沙场,侯府便是名存实亡,徒有虚名罢了。
当时表哥并没有成亲,更不要说孩子。这些有爵位的人家,为了爵位能传承下去,有些人家会选择过继个孩子来。不过也并非是过继来的孩子都有用的。
若是有亲生的后人,那帝王一般不会褫夺爵位。可若是过继的孩子,帝王若想收回权力,便不会允许这样的孩子继承爵位。
一旦没了表哥,安国侯府的爵位必然到此为止了。
水生叹息了一声,没说什么。
到了上院,这里总还算是守着不少仆人。
君无名让跟来的人都在外面等着,只带了水生一人进去。
刚进门,便见徐瑶走了出来。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妇人打扮,不是绝美的女子,身上却带着一种恬静的韵味。那种气韵便像是春日的风,令人见之亲切。
“见过大人。”需要冲着君无名略微俯身。
“夫人不必多礼,今日姑母可好些?”君无名虚扶了一下。
“老夫人脉息平稳有力了许多,刚喝了药,此时算是有些精神。公子进去吧!”徐瑶让到一边,君无名也就带着水生往里面走。
徐瑶的目光落在了水生的脸上的,多看了几眼。
见到老夫人的时候,水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心头千回百转,眼中一酸,竟然带起了些潮湿的朦胧。
上次见到母亲,还是他出征之日。比起那个时候,母亲真的瘦了很多,看上去也很憔悴。脸色苍白,映衬着一头的白发。他的手颤抖起来。
母亲不过才不惑之年,以前也一直是好生保养,看上去很年轻,甚至一根白发也无。
这才多少时日,便已是华发改朱颜。对此,语兰竟是未提过半句。
母亲竟然憔悴如斯,生生像是老了二十岁。
“姑母今日可好些了?”君无名坐到床边,笑着和老夫人说话。
“已经好些了,有阿瑶,我怕是还能活些时日的。你也有事要忙,不必总三天两头的往我这里跑。”老夫人握了握君无名的手。
“姑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在京城多年,多劳姑母和姑父照看管教。”君无名叹息着,“侄儿有几句体己话想要和姑母说。”
“好。”老夫人笑了笑,把屋里的仆人都打发出去了。
见水生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夫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细细的看着,眼圈竟然渐渐红了。即便那脸看上去似乎很陌生,可眉眼却依然是她熟悉的样子。
高度,胖瘦,她看了又看,泪水模糊了视线。
千般思绪都蜂拥到眸中,化泪穿肠。
水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孝子沐诀躬请母亲安。”水生一字一字,眼圈越来越红。
老夫人整个人都颤抖着,君无名看着她的样子,连忙扶住了她。老夫人挣扎着下床来,三步并作两步,踉跄着奔到水生的面前。
她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手,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水生愣愣的跪着,自从他稍微大些,便不肯再让人摸他的头,似乎他和母亲也许多年不曾这般亲近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从小就想做个大英雄,所以心里对父亲那样的人是十分崇拜的。
从何时起,他再不肯在母亲的身边撒娇,玩耍,反而和父亲要更亲近的多。父亲教他武艺,教他兵法,他才十二岁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
他曾那样意气风发,任性恣意。
可是他却忽略了,每每他和父亲出征的时候,母亲和祖母眼中的伤悲和担忧。
没有一个做妻子,做母亲的,放心看着最重要的人到战场上去拼杀。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不知道,哪一日便回不来了。
战场上自然九死一生,可在家中的女眷,又何曾不是夜不能寐,肝肠寸断。
父亲战死后,他才看到祖母的悲痛欲绝,母亲眼中的绝望。他和父亲固然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多少次几乎就死在了疆场之上,可那些伤痕,也是刻在母亲和祖母心口上的。
他让母亲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真是不孝。
“姑母,你身子不好,先坐下。我们有话慢慢说。”君无名扶着老夫人坐了下来。“表哥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姑母该高兴才是,表哥在外面还成亲了,孩子都快满岁了呢!”
老夫人呆愣愣的神色这才有了些变化,目光略带凌厉的落在君无名身上。君无名讪讪的,不好再说下去。
他早就知晓表哥还在世,却隐瞒了姑母这么久,这一时姑母是没闲暇管他。可过后,姑母还不秋后算账啊!
“把诀儿搀起来吧!”好一会儿,老夫人才擦拭了脸上的泪,声音却还满是哽咽。
君无名急匆匆的把水生给扶了起来。
“母亲,是儿子不孝,让母亲伤心了。”
“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老夫人的泪又落下来。“其实我如何不知道,他们带回来的,根本就不是你。即便尸身日久,早就面目全非,可我这个做娘的,哪里会没有感觉呢?
“可我不敢说啊!甚至不敢在脸上露出半点异样来。我怕府里的人不干净,也不敢派他们去寻。”老夫人闭了闭眼。
君无名满脸吃惊,他想着当时姑母悲痛欲绝的模样,还以为姑母详细那就是表哥的尸首呢!
不过想想,即便姑母当日真的有所怀疑,伤心却也不是作假。纵然那尸身不是表哥,可却能肯定表哥肯定出事了,怕也是凶多吉少。
甚至可能是尸骨无存,才会拿了假的尸首回来充数。
“如今看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你受苦了。”老夫人泪眼朦胧的凝视着水生。
“是母亲受苦了。”水生满眼的愧疚。他虽说流落在外,可日子并不艰难,和母亲吃的苦比起来,无足轻重。
“姑母也不能怪表哥,他一度记不起以前的事了,见到我都不认识了。”君无名感慨着。纵使相逢应不识,那样的悲凉,竟然有一日他也亲身体会了。
水生瞪了他一眼,君无名讪讪的笑着,“我又说错话了。”
“哪有做母亲的会真正怪自己的孩子。我又是希望看到诀儿好好的,又是怕他冒然回到京城来。这京城始终是个是非之地。”
权位面前,最薄便是血脉至亲。
曾几何时,她和太后都以为,她们同族姐妹,在京城可以相互扶持,相互依靠。而她们的孩子,也会像是幼年那样,一直都关系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