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事,难免会让臣子寒心。皇上所为,早亡是要失尽人心的。
不过也只是心里感叹几句罢了,帝王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庶民来关心。
只要别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并不关心帝王行事。普通百姓们所希望的,不过是河清海晏,长治久安,至于谁做皇帝,皇帝又抢了谁的女人,杀害了哪个忠臣这样的事,少能关心。
何况有些事情,也就是身在京城的人毕竟清楚,还不至于让天下的百姓都清楚。
即便是他,这样的事,也还是如今才听到。
“何时回京?”徐邈忽然问道。
“快了,等手头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也就该回去了。皇上哪里会纵着我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秋白玉苦笑。
一面又不想让他手握实权,一面又不肯让他离开视线。
大抵也只能留在京城那个是非之地,于夹缝中求存。
“果然王孙贵胄,也自有烦恼。此间的事也不必挂心。若时机成熟,想必他自己也就回去了。”
“嗯。”秋白玉略微点头。
“玉忘苏的身世呢?你想必去查过,可有结果了?”徐邈认真的看着秋白玉。这人既然出现在这里,该调查的事必然一件都不会少。
“是查过了,我却始终存疑。”秋白玉略微皱眉。
“怎么说?”徐邈饶有兴致的问道。
“她本名叫于楠,在一个庄子上长大,手脚勤快,人也讨喜,不过庄子上的管事却对她十分不好。她在庄子上可谓当牛做马,那管事想要玷污她,她便打伤了管事跑了出来。
“至于之后她被人追杀,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她,暂时还没查到。按理说,她一直长在庄子上,接触的人很少。
“竟然有人想要她的命,还真有些奇怪。”秋白玉沉吟着。
“这样说,她的身世该没什么问题?”徐邈倒是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便好。
若只是出身差些,该是没什么的。
“大抵没什么问题。若我这边再查出什么来,我会让人传信给你。我看着她不像是什么坏人,心地很不错。”
徐邈点头,不再多说。
秋白玉进屋的时候,水生已经喂玉忘苏喝过药了,两人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气氛有些尴尬。
见秋白玉进门,玉忘苏反而松了口气。水生看了秋白玉两眼,便先出去了。
“好些了吧?”秋白玉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好多了。”玉忘苏笑着点头,“这次的事,多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想着要是没人去找她,那个样子的她,怕还真爬不上去。
“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连悬崖都敢跳。你就不怕有什么差错,摔下去粉身碎骨?”秋白玉上下打量着玉忘苏。
真不知道一个小女子,哪里来那样大的勇气。但凡有个差错,还真是不要命了。
“我有算过的,不会出事。”玉忘苏笑笑。回想起那个时候来,倒还真心有余悸。她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那样的情形之下,她也只能赌一赌。
她并非在求死,而是在努力求生。可有时候,也不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那些僧人是冲你还是冲楚小姐去的?”
“是冲着欢颜去的,我跳下悬崖后便隐藏了起来,听到他们说话。说有人找他们玷污欢颜。”玉忘苏皱眉。
想着若是欢颜落入那些人之手,后果简直不敢想象。还出家人呢!真是让人恶心的很。
“好在你们都没事。那寺庙里藏污纳垢,倒真是令人作呕的地方。”秋白玉的脸色也很难看。
“查到些什么了?”玉忘苏紧盯着秋白玉。
“那寺庙里的,都不是真正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而都是些假和尚。”秋白玉说起寺庙里的事情来。
“假和尚?”玉忘苏蹙眉。虽然看着那些僧人不是什么好人,可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寺庙香火鼎盛,每日里都有不少香客登门,并且寺庙的口碑似乎也不错,若非口口相传,寺庙的香火也不会那么鼎盛。
难道那些人就没对其他的香客做过恶事?一旦有,该是会被披露出来才对。
“那寺庙只所以声名在外,便是因着不少没孩子的妇人去上香回来之后,不久便被发现怀了身孕。时日一久,寺庙的名声也就大起来了。”
“这个事情有问题?”玉忘苏有些不解,仔细一想,却想到了某种可能,“难道说,他们人对那些女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若真是如此,还不知道有多少的妇人受害呢!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是自愿,有多少是被逼的了。
“不少女香客都被那些人玷污,而女人们回去之后,也不敢轻易对人说起这种事来。”
玉忘苏脸色铁青,恨不得将那些僧人都掐死。还真是恶心的很,打着供奉神佛的名义,背地里都做这样的事。
而那些受害人却还要三缄其口,也是时代的悲哀。女子失贞本是十分严重的事,若是那些妇人说出去了,有可能会被夫家休弃。
甚至有些人可能还会被逼死。如此一来,谁又敢报官?怕都在祈祷着,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最好永远都不要让人发觉。
女子无孕,本就不全然是女子的缘故。在这个时代,女人若是没孩子,便总会被人指责肚子不争气,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女人。
而其实也可能问题是出在和男人身上。可很多人并无这样的概念,或者也不相信这样的言论。
在男尊女卑的时代,男人自然更要爱面子。谁会愿意承认自己不会有孩子?
自欺也好,欺人也罢,都喜欢把罪责推给女人。
这也正是不少女子总无身孕,被那些僧人玷污之后反而会有孕的可能。
“这些人真是该死。”玉忘苏咬牙切齿。佛门清静地都成藏污纳垢的地方了,“县衙的人没去处理吧?”
“没有,那日报官后去过几个官差,后来你找到了之后,县衙也就再没过问此事了。”说起县衙来,秋白玉的口气也很不好。
官员本该是为民做主的,若是百姓的事也不想管,当真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没来南方之前,他根本没想到吏治竟然败坏到如此地步。的确,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些官员欺上瞒下,京城那边根本不知晓这边确切的事。
吏部考核官员政绩,必然也有不少作假之处。
听说衙门没介入此事,玉忘苏反而松了口气,此时她无比庆幸衙门的无为。“好在衙门没介入,否则这样的事传出来,但凡去过寺庙的女人,怕是都难保被猜疑。”
一旦事情闹开了,不管有没有被人玷污过的女子都会受到猜疑和牵连。尤其是那些之后生下了孩子的女人,更是不知道要有怎样悲惨的命运。
流言蜚语一起,谁都不会听你的解释,也不会想你的无辜。
这个时代的流言,她真是怕了。无中生有的大有人在,若是有点风,那还不掀起滔天巨浪来。
“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此事由衙门来处理?”
“若是衙门介入,怕是要死很多人,也会让很多的家破裂,这实在不是我所想看到的。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那寺庙能彻底的消失,包括里面的人。”
秋白玉看了玉忘苏好一会儿,才轻笑起来,“放心,我会让人处理好的。”
玉忘苏也没问他会如何处理,想来他是能处理妥当的。她想起那些僧人说有人要他们玷污欢颜的话,心里着实不安。
“你看……能不能问出是什么人让他们对付欢颜的?”
“我会让人问一问,等有了结果会告诉你们。”秋白玉说完便站了起来,临出去又回头看着玉忘苏。
“你有了身孕,那以后怎么打算的?不打算嫁给他?孩子到底是他的。”秋白玉想着先前她的所为,也很无奈。
他不能说她的担心是错的,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说出阿诀的身份来。
她有她的考量,何况她那样的考量,他甚至觉得很对。那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负责。
婚姻并非儿戏,合则聚,不合则分这样的话,说的到底太儿戏了,半点不慎重。
她能那样慎重,反而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若是遇不到合适的,她就自己过,也不将就,不让自己痛苦,同样也不祸害别人。
遇到合适的,她想来也会安心的去和那个人过日子,把日子过的和和美美。
“我先前怎样想,如今自然也是那样,不曾改变,难道因着孩子,我就要改变想法吗?”玉忘苏轻笑起来。
女子的贞洁,她看重,孩子她也同样看重。
可这些,都不足以是她随便成亲的理由。
“那孩子呢?你不想要?”秋白玉被这个想法吓到了,目光直直的盯着她,就怕她真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说真的,他倒是希望她能留下这个孩子。
玉忘苏的手覆上小腹,若是有亲人或者好友在身边,知晓她不会嫁给孩子的父亲,必然会劝说她不要这个孩子吧!
一个单身女人养育一个孩子,不管是什么时代,都不是容易的事。外人的非议是一个难关,养育孩子也同样是个难关。
何况拖着一个孩子,以后遇到了多爱的男人,都不容易在在一起。
人性多自私,很多人都是不愿意养育别人的孩子的。
可她虽然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却从未起过。或许是因为山洞里的那个梦,又或者是因为她是真的喜欢孩子。
旁人的孩子她都尚且能疼爱,又如何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的确是个意外,来的这样不是时候,仿佛是上天和她开的玩笑。
可既然它已经存在了,便也有存活下去的资格。
“我为何不要?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讶异它的到来,却并不讨厌。”
“你若要这个孩子,你可想过,不成亲却生下孩子,会怎么样?”秋白玉直直的看着玉忘苏的眸子,直勾勾的,要探索进她灵魂深处一般。
这样女子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若是她不成亲却生下孩子,要面对些什么?那不仅仅是养育一个孩子长大那么简单。
比起养育一个孩子,更艰难的还是要如何面对别人的非议。
流言蜚语,沸沸扬扬,那日子可不好过。都说流言猛于虎,并非无稽之谈。
曾经便有女子忍受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和非议,最后寻了短见。
男人和女人不同,一个男人单独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最多会让人好奇,却不会有太多的难听话。
可换了女人单独带着个孩子,当真会什么恶毒话都有。
终归这样的世道,本就对女子要更苛刻的多。
“我……”玉忘苏有些迟疑。她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却也看到过未婚妈妈。一个未婚妈妈带着孩子,真的是很辛苦。
她倒不是怕辛苦,怕的是自己的孩子被人非议。
“我知道凭着你的能力,要养一个孩子,并不难。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孩子会面对怎样的非议?
“若是世家大族,家中女子未成亲便有了身孕,为保家族声誉,会暗地里处死女子,往外最多就说句暴毙就完事了。纵然是寻常人家,也会因此抬不起头来。
“你没有父母,不用担心连累到父母。可孩子呢?你难道要看着你的孩子,以后被人指指点点的喊‘野种’吗?”秋白玉的目光有些锐利。
说真的,他也真觉得这个女子倔强的很。说真的,阿诀的性子,既然心里有她,便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
纵然家中真有妻室,至少也不会弃她于不顾。
若是什么都不曾发生,那她未免落到做妾的可能,不愿意嫁给阿诀,倒也罢了。
可既然和阿诀有了肌肤之亲,又有了身孕,她怎么依然如此执拗?
玉忘苏沉默着,她不得不承认,秋白玉的话很锐利,直接便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如何非议自己,却害怕别人非议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如何舍得让它去面对那些恶毒的言语?
她也知道,秋白玉所说的并非是吓唬她。未婚生子,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在这样的封建王朝,对这种事的容忍度就更低了。
她真的还是太理所当然了,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时代了,很多事都是不同的。
同样的一件事,民众的接受度是不同的。
她忽然觉得前路渺茫,那些她以为可以坚持的,也许什么时候她就坚持不下去了。
人往往是无法改变一个时代的,只能是改变自己,去更好的适应环境。而以其说是适应环境,不如说是向环境妥协,被时代同化。
而始终和时代环境格格不入的,终归是要成为异类,被时代抛弃淘汰。
心里忽然涌上悲凉,半晌无语。
幼年的时候渴望与众不同,最好能鹤立鸡群。可长大了之后,却越发的害怕与人不同,和人群格格不入。
“你觉得我不该要这个孩子?”玉忘苏迷蒙的看着秋白玉。
秋白玉郁卒,他当真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了。“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不要孩子,而是希望你能考虑成亲。成亲之后,你的孩子也就名正言顺,这不好吗?
“我也看得出来,你心里不是没有水生。一个女子,何必这样倔强?”
“倔强?”玉忘苏呵呵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几乎落下泪来。她所求,不过是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样便成倔强了吗?
其实她何曾是个倔强的人?
“你纵觉得我说的不对,也不用这样吧?”秋白玉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事情本和他没关系,他也不过是为了她和阿诀好。
若是别人的事,他才没这个闲功夫去管。
“你说的没什么不对,入情入理。可易地而处,你若是不能确定一个女子是否嫁过人,你会娶她吗?”
“若她怀了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娶。”
“若是他的夫君出现了,你又要如何?放弃还是一争到底?”玉忘苏咄咄逼人。
秋白玉勾唇一笑,“既然人已是我的了,我自然分毫不让。”
“抢别人的东西还这般理直气壮?”玉忘苏撇嘴。这样的三观,她实在不能苟同。
“因为要抢的并不是东西,而是人,人有心之所趋。若那心是趋向我的,我争或不争,人都是我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若并非趋向于你呢?”其实她并不真正清楚人的失忆现象。
她更不能确定,一个人失忆前有喜欢的人,失忆后又爱上别人。那么等恢复记忆了之后,心里的那个人会是谁。
“一颗心在不在自己身上,自己的感觉最清楚。”秋白玉往外走,“你自己多想想吧!旁人说什么,如何抉择,都还要看你自己的。”
秋白玉出去了半晌,玉忘苏还呆愣愣的。她真的迷茫起来,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她的手在小腹处抚摸着,这个孩子来的突兀,可她却不得不多为孩子考虑一些。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父母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了,自然也就要为这个孩子负责。
“我们成亲,好不好?”水生的声音响在耳畔,玉忘苏才醒过神来。
她迎上他的眸光,他的目光几乎是带着祈求的。那一瞬间,心仿佛被锐利的刀刃扎破,剧烈的痛让她几欲窒息。
“为了孩子?”
“为了你。”水生握住她的手,认真的说着。
玉忘苏微地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秋白玉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她又想起长西村那些关于她的流言。那种无中生有的话还传的沸沸扬扬,若是村子里的人知她怀了身孕,又不成亲,更不知要如何编排。
以前她总觉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对于别人如何议论,她并不是很在意。
不被人妒是庸才。但凡你有些成就,必然要引来很多的关注和非议。似乎找着法子的诋毁了那些更成功的人,才能让自己显得不是太庸碌无为。
只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的内心还是不够强大。
那些流言,虽然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如何为人,总会让人看个清楚的。
可不得不承认,听的多了,也是会觉得心塞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要不管不顾的答应下来。即便不为了孩子,不为了以后,若为心之所趋,那么她是真的想要这个男人。
若是他们的相识,他清楚他自己的身份,她也同样。那么便没什么好纠结的。
无奈世事弄人。
“水生……我……”
“不要再拿秋白玉做借口,我本不相信。”水生苦笑起来,“你看着他的眼神很坦荡,并无其他情愫。”
玉忘苏讶然,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啊!她还以为当初她说秋白玉是她心仪之人,他相信了呢!
好一会儿,她才苦笑起来。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水生认真的看着她。
“徐邈没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水生略有些诧异。
“你不知自己的身份来历,我也同样。我能确定自己不曾嫁过人,你能确定自己不曾娶过吗?若有朝一日你把过去的事都想起来了,你家中还有妻室,那我又哪有容身之地?
“这些你都想过没有?”玉忘苏叹息着。什么感情不用管地位身份,甚至年龄性别。
仅仅是感情,自然没有太多的约束。可婚姻,和感情不同。
并非每每一段感情都能升级成婚姻,纵然能的那些,那也经过了不少的考验。
“我……”水生迟疑着,半晌没开口。关于他的身份,家里会有些什么人,他都有想过的。
可到如今为止,他依然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他却也知道,作为男子,自然该要负责娶她。
也不仅仅是责任,而是他在乎这个女子。一旦想到某一人她会嫁给旁人,心里便堵的难受。
可她的话,也的确是难住了她。难道他要说即便家中还有妻室,依然不辜负她吗?
若他真的曾娶亲,那最终必然辜负了两个女子。
“我要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若你给不起,我们便最好不要纠缠。”玉忘苏揉着额头,这个时候她脑子里也乱的很。
“我……”水生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循环往复,手心里都是汗。
此时他的确是无话可说。
纵然他们真是两情相悦又如何?到底之间隔着的东西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