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夏小胖和紫小楼二人围了上来,一脸的惊喜之色。
“大家都没事就好,这里是哪里?黄兄哪里去了,莫非?”乔依神色一变。
“别乱想了!”紫小楼娇嗔一句,将他昏迷之后的事说了一遍。
乔依听完之后,皱眉道:“今日入谷第几天了?”
紫小楼仰头看了看天,但见两道迷雾一样的禁制之上,初生的朝阳,斜斜露出半张脸孔。
“第八天了,算上外面的一日,他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阳寿!”
乔依神色微沉,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两人点了点头,他们伤势已无大碍,三人沿着黄雪鸿行去的方向一路前行。
加在两道迷雾之间的,是一个环形的通道,数百丈的距离并不太远。空荡荡的通道,开始有了些东西,一些明显是人留下的痕迹,向前延伸过去。
三人加快步伐,很快,前方出现了一座木屋。木屋分作两间,占地几丈方圆。木屋的门虚掩着,下角擦着地面,深入土中。
木屋之上,灰尘满满,仿似尘封了无数的岁月。左侧,一个木棚之下,是由石块堆砌的灶台,简陋陈旧。
前方的地面,平整干净,除了一些灰尘,并无半点坑坑洼洼。其上散落着一些木制的玩具。拨浪鼓、陀螺、木马……凄凉地摆在那里,有些已经损坏,只能依稀辨认出来。
在这种原始凶险的地方,这对夫妇仍然倾尽所有,给了他们的孩子,最深的爱!
乔依只觉眼角微微湿润,隐隐有些羡慕之意。前方的一切朦胧起来,恍惚间还能看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忍着伤痛,带着孩子,在这片狭小的平地上,欢快地玩闹。
那拨浪鼓在摇,那陀螺在转,那木马驮着两三岁的孩童晃来晃去,那孩童清脆欢乐的童音萦绕耳旁……
轻轻抽泣一声,乔依当先而行。
蓦地,那两间不大的木屋之中,豁然腾起两道煞气,凶戾非凡。
嘭!
木门被一击撞开,两道身影闪了出来,暴戾危险的气息扑面而至。乔依不及细想,一把一个,将二人拉在身后,手中火光一闪,凤叱已是蓄势待发。
“爹,娘,住手,他们是鸿儿的朋友!”黄雪鸿的声音从木屋之中响起。
乔依的目光骤然一缩,黄飞鸿夫妇竟然真的没死?
劲风袭体,衣衫猎猎,凤叱几乎已要脱手而出。
那两道身影忽的停下,一身暴戾危险的气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温煦。
乔依三人抱拳一礼,道:“乔依、夏小胖、紫小楼,见过伯父伯母!”
嚯嚯,嚯嚯……
回应的声音,隐隐有些诡异,就像……就像三平县后山坟地,埋藏的那些尸隗。
三人同时发觉不对,抬头去看,面前包裹在一身蓝色衣衫和白色衣裙之中的,赫然是两具干涸的尸体。
他们是那么坦然地站在乔依三人对面,松散的发髻,枯黄的皮肤,空荡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可是乔依却偏偏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一股寒意蔓延至全身。
他们裸漏在外的双手,形如鬼爪,枯瘦尖利。衣衫遮挡不住的地方,是一层干瘪到了极致的皮肤,勉强裹在骨骼上。那嚯嚯的声音,赫然是它们敲击上下鄂发出的声音。尸身之上,隐隐还有一股尸臭传来!
这就是人称大雪纷飞惊鸿一瞥,曾经风华绝代的神仙眷侣?
“乔兄,黄兄,小楼姑娘,你们来了!麻烦你们等一会,我和爹娘再相聚最后一段时光!”黄雪鸿从木屋之中缓步行出。
“黄……黄兄,这是伯父伯母?”夏小胖吞了口唾沫道。
黄雪鸿走上前来,一手牵着一人,点头笑道:“是啊,他们就是我的爹娘。虽然,这老天残酷无情,让我不能和晴儿重逢。可我却不得不感激他,是他让我与爹娘分离了数十年之后,还能再次相见。虽然,他们变成这副样子,可他们仍是爱我疼我的爹娘!”
夏小胖还欲说些什么,乔依伸手拉了拉他,回头道:“黄兄自便!”
黄雪鸿似乎已经陷入了无限的回忆,拉着父母席地而坐,他坐在父母的脚下,歪着头,轻轻的把头靠在母亲的腿上。
娘亲的腿,再也没有了童年记忆中温润的触感,硬梆梆地,他却依旧寻回一点点曾经的记忆,哪怕它散发着淡淡的尸臭。
黄雪鸿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味着曾经娘亲身上那淡淡的温暖香气。
“娘亲,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吗?我最喜欢枕在你的腿上,缠着您给我讲故事,讲后羿射日,讲嫦娥奔月,讲……然后看着爹爹煮饭,煮很香很香的野猪肉。我留着口水,用力吸着夹杂着炊烟气息的肉香,您却拿着手指点着我的脑门,说我小馋猫,这么小就想吃肉。”
黄雪鸿那磁性的声音变得逐渐温柔,那声音充斥着浓浓地回忆和眷恋。此时此刻的温情,仿佛又回到了他丫丫学语的童年。
黄飞鸿和程惊雪,低着头,伸出他们那僵硬干瘪的手掌,缓缓地抚摸着黄雪鸿的头发。
黄雪鸿头枕在娘亲的腿上,闭着眼睛,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从中想要继续感受着失去了几十年的母爱和久别的温馨。
头顶上,那两只干瘪枯槁的手,轻轻地不断的抚摸着黄雪鸿的头发。两人的牙齿在轻轻的磕打,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哒哒声,似乎是在回复黄雪鸿的话。
“娘亲,您不知道我离开了你们后,有多么想念。大伯待我很好,可是再也没有人让我枕着她的腿,给我讲故事,再也没有人给我做玩具,再也没有人给我煮肉。黄家的孩子,每天学完字,练完功课,都会扑到爹娘怀里撒娇,可我不能,我只能躲回房里,抱着被子偷偷哭泣……后来,晴儿来了,她每天抱着我睡。爹,娘,你们还不知道吧,晴儿他现在是你们的儿媳妇,只是她修为不高,鸿儿不能带着她进来看望您二老……”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蔓延,陷入那重重回忆中的黄雪鸿,无暇顾及,任凭它们从眼角一滴滴滚落,然后滴在娘亲的衣裙之上,慢慢氤氲开来,只是呢喃一样地、径自地、轻轻地自言自语。
两具干尸缓缓举起僵直的手,落在黄雪鸿的脸上,上下搓动,想要努力地擦掉黄雪鸿脸上的泪痕。他们的上下颚轻轻敲动着,口中嚯嚯出声,似乎在告诉他:孩子,别哭!
黄雪鸿抓着那两只干枯手掌,用力的贴在自己的脸上,让自己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却是属于父母的温度。努力的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两只曾经带给他温暖的手心。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一股哀伤的气息悄悄蔓延,曾经的回忆,都好压抑许久之后,被释放出来一样,心情前所未有的开朗。可是,谁又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一种伤心……
轻轻地呢喃之中,黄雪鸿仿似无忧忧虑的孩童,在父母的怀中,打着呼噜,沉沉睡去。
呼呼地,这片风吹不进,雨打不透的禁区之上,不知怎的,忽的刮来一股淡淡的风。
带着忧伤,带着悲鸣,带着无尽的悔恨……
天地之中,不知从哪里升腾起一股灰色的异力,仿似自九天之上,又似从九幽之下,无声无息地罩向黄雪鸿。
地上,程惊雪霍然惊醒,似乎知道了什么,她伸出双手抓住黄雪鸿,疯狂用力地摇晃着,口中嚯嚯嘶鸣。
黄雪鸿呵呵笑道:“爹,娘,对不起了,孩儿不孝,不能继续陪你们了。孩儿铸下大错,施展九天九地九人冤情咒,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可是孩儿不后悔,孩儿在死前,还能和你们在一起!”
两具干尸豁然发出两声凄吼,程惊雪用自己那双干枯的手臂,狠狠抽打着自己那干枯的面庞。黄飞鸿用力地锤击着地面,似有无限的悔恨。
黄雪鸿伸手拉住爹娘的手臂,轻轻笑道:“爹,娘,你们不用后悔,若是没了这个咒法,或许孩儿一辈子也回不到此处,也不会再见到您,那样,孩儿会悔恨终身的!”
两具干尸转身相向,默然片刻,忽的重重一点头,决绝而坚定。
在那道灰色异力托着黄雪鸿飞至半空之中时,两具干枯的身体,发出咆哮和嘶吼。
两道绿色的火苗,从干尸深凹的眼眶瞬间点燃,下一刻,燃遍了全身。
一旁,紫小楼痴痴愣愣,喃喃道:“这是,燃魂……”
绿色的火焰中,黄雪鸿父母那干瘪的骷髅身躯,逐渐变得丰腴起来。几乎是只在片刻之间,就恢复了作为人时的模样。
当真如传言所说,男的潇洒不群,女的美若谪仙。他们微笑着,眼中闪烁着无怨与无悔。
半空中,黄雪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疯狂地挣扎着,口中用力嘶吼,可是被那股异力束缚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乔依低声道:“这是什么?”
紫小楼抽泣一声,道:“燃魂守护,圣教流传的密咒,燃烧自身三魂七魄,从此永坠阎罗地府,只为守护一人,绝对守护!”
那是怎样的一种生离死别?
黄飞鸿的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一具干尸散落下来,其上腾起一股绿色的异力,飞向半空,与半空那股灰色异力相争。
九天九地九人冤情咒,对燃魂守护密咒!
片刻之后,绿色的异力缓缓消散,灰色的异力却仍剩下一半。一旁,程惊雪如黄飞鸿一样,化为一具干尸,绿色的异力飞起,继续和灰色的异力争锋。
乔依的双目变成金色,灵魂金眼开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切。
两色异力纠缠在一起,慢慢消散,黄雪鸿的身体落回地面,却是没了呼吸。
失败了?
下一刻,黄雪鸿身上缓缓飞出一股灰白色的魂魄,却是浑浑噩噩,已然失去了灵性。
这一刻,乔依泪流满面,那是怎样的一种爱?用自己魂魄燃尽永坠阎罗,换得孩子转世投胎。
以己身百死,赎孩子万恶之罪!
这爱,爱得深沉,爱得无怨无悔,爱到海枯石烂,也不曾消散!
父母之爱,大爱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