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飞雪透澈又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凌南依。
里面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有坚定,有不容拒绝,更隐着做出这个决定后的轻松。
沈忠的断指给了闻飞雪太大的震撼,让她更加肯定自己是团黑泥潭,沾到谁便是将谁拉入泥泞之中。
尽管她介怀苏晔一直用救他落水之恩的理由娶她,可是她心里知道,不管苏晔的态度如何,她是喜欢苏晔的。
她从来不是个自私的人。
喜欢苏晔,所以不愿嫁给苏晔。
这是她对苏晔的好。
他将来有大好前途,找个公主都不为过,完全可以一生荣华富贵。
可是她就算放弃了沈忠这条线索,就算嫁给了苏晔,她也不会放弃继续追查害死她父亲的人。
只要她一直查下去,便会让苏晔一同得罪那人。
难道要因为她让苏晔前途尽毁?
她做不到。
何况还有沈氏的阴谋,沈氏不会让她顺利嫁入苏府,此时,她不知道沈氏这次的手段又是什么,可是这些年她领教过很多次。
沈氏此人,其心颇毒。
以前她落魄毫无威胁的时候,她还时常在祖母面前挑拨,背地里腌臜事更是不断,若不是她也有几分手段,早被沈氏吃的骨头都不剩。
如今她挡着她女儿梦寐以求的姻缘,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是除了追查害死父亲的凶手,她还有病重的母亲,她万不能出事。
她出了事,她母亲也就没了希望。
与其想着法子反抗沈氏,不如干脆点,她先找苏晔退了亲事,沈氏也就拿她没法子了。
“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想的很清楚”。她对凌南依说。
凌南依一声不吭,静静看着她,许久之后,轻轻笑了起来。
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奇怪!
她不能忍受这个时代男人的三妻四妾,偏偏做了一位王爷的王妃;俞芳不想嫁给顾少卿那个混蛋,硬是被家中长辈逼着嫁过去;闻飞雪明明想嫁,却有重重阻隔,让她不得不放弃这门亲事。
似乎每个人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好,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你准备如何毁了这门亲事?”
凌南依不问她原因,她知道闻飞雪除了不是因为不喜欢苏晔,不愿意的理由有很多。
而闻飞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心中有了想法,可是她不会告诉凌南依。
所有的一切,她想一个人承担。
放过沈忠,放过苏晔,放过凌南依!
两人一阵默默无语,对坐了良久。
闻飞雪一直在避开凌南依的目光,看着窗外的街景。
只是,她轻颤眼眸中的心痛和不舍终究没躲过凌南依的眼睛。
“行,这是你的事,我尊重你的决定”。
凌南依轻轻张唇,声音轻柔又缓慢,像一道冰寒的溪水流进闻飞雪的心中。
连最后一个劝说的人都没有了。
闻飞雪原本假装坚强的心瞬间结冰,变得坚硬起来。
她垂下睫羽遮挡晃动的眼眸,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轻声回,“嗯,姨母的事也很久了,你不必担心我,有空多琢磨怎么将姨母救出来”。
如今,她们都是自顾不暇。
旋即,对着清黄色的茶水,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喂!你怎么抢东西啊!”
“求求你,给我们点吃的,我的孩子快饿死了……”
这时候,闻飞雪正看着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群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乞丐跑进繁华鼎盛的盛京城内,沿路乞讨食物。
正贩卖包子的小摊主见一妇女手中抱的孩子饿的昏昏沉沉,怜悯心顿生,从热气腾腾的屉子中拿了两个肉包子递过去。
可是这一举动立马引来了慌乱。
妇女千恩万谢离开后,紧跟着一大帮人围着摊主索要更多的包子。
摊主是做生意赚钱的,一两个包子便罢,这么多张嘴,是要吃垮他的小摊。
“没了!没了!都赶紧走!”摊主抱住垒的高高的屉笼,惊恐的大叫起来。
“可我刚才看见里面还有很多”。
“对,我也看见了”。
“求求你心心好,再赏两个吧,我妻子怀着孕,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围着的人群不愿离开。
他们饿的饥肠辘辘,个个眼中冒着绿光,死死盯着摊主手中护着的屉笼。
摊主知道这次一个也不能给了。
只要他再给出一个,其他人都不会放过他。
故而,凶狠大骂道,“你们从哪来的?我可告诉你们,这是盛京城,天下脚下!满街都是巡逻兵,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报官抓你们!”
哪知这话不仅没有击退乞丐群,反而引得他们躁动起来。
其中一人大叫道,“我们都快饿死了,还怕什么官,大家都不要客气了,抢!”
话音落,乞丐群不断往前拥挤,瞬间推翻整个包子摊。
摊主早已吓的躲到屋里。
白面包子落了一地,那群人疯了一般去抢,也不管包子脏不脏,手会不会被踩踏。
他们只想要吃的!
“来人啊,有人抢东西了……”
这时候更乱的事发生了,从城门方向再次涌进来更大一批乞丐。
他们一路推攘一路抢东西,盛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瞬间鸡飞狗跳,沿路的摊贩顾不得自己的东西,惊恐四散。
凌南依和闻飞雪正坐的这座酒楼也快速掩上门,抵挡要冲进来的人群。
下面拍门声不断,闻飞雪迅速看了一眼凌南依,有些害怕,“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一直坐到另一桌喝茶,等着她们的丫头也跑了过来,闻飞雪的两个丫头立在她身后,紧张的发抖。
无双也不安的凑到凌南依边上,“王妃,她们来了好多人,看着不像盛京城附近的人”。
目光一下子变的暗沉,凌南依静静思索了一会,脑海中闪过一个关键点。
她抬起头,震惊的出声,“不好!这些人恐怕是青州来的灾民”。
“青州?”闻飞雪是个内宅女子,政治上的消息不灵通,只听说是灾民,赶忙又问,“青州是又发生了什么灾祸吗?”
凌南依沉下面色,惶恐的吐出两个字,“水灾!”
她从无极山回来昏迷了几天,醒来后,立刻去找萧瑾帮无双求情,离开时她隐约听到上官云泽说起青州再次发生水灾。
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已经发生了。
堤坝倾塌,良田、村庄尽数被淹没。
闻飞雪瞠目结舌,“我不是听说死亡谷被炸,沂河水患解除了吗?怎么还有水灾?而且青州离盛京这么远,这些人怎么来了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凌南依再次想到昨天看到的事情,顾少卿打扮另类,那模样却与这些灾民如出一辙。
她的心快速下沉,整个人惶惶不安起来。
如果她没猜错,这些人应该是萧瑾从青州弄过来的!
可是他想做什么?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下去看看”。
凌南依来不及和闻飞雪解释,她丢下闻飞雪一行人,独自从窗户跳下楼阁。
这座酒楼离城门较近,不过大半条街的距离。
这些灾民没有文牒是不能进城的,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凌南依估计应该是他们趁着普通人进出城门时,硬闯进来。
“这位大姐”,凌南依站在街边,随手拉住一个奔跑的女人,她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大姐凶残的啃着手中的馒头,根本不愿回答凌南依的话。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饿狠了,抢来的食物吃完了还没抱,见这个大姐手中还剩半个馒头,不管不顾也抢了去。
“还给我,快还……”大姐打不过男人,哭着祈求。
凌南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反拧着夺下半个馒头。
见凌南依身手了得,男人灰溜溜吓跑了。
“小姑娘,谢谢你”,大姐抢回馒头,这才正眼看向凌南依,她边吃边哭道,“我们是青州人,半个月前沂河堤坝塌了,青州被淹了一大半,住的地方没了,粮食也收不上来,我们在青州待不下去,一路乞讨到盛京来的”。
大姐所说与凌南依猜测无异。
她忙又问,“青州离这很远,你们怎么不在青州附近的地方等待救助,大老远跑到这来?”
大姐是个实在人,不懂上头的手段,只将自己这段日子经历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我们原本是打算去近点的云州,到了结界,哪知通往云州的桥梁和道路全部被封,那里有重兵把守,他们说我们并非楚王管辖的子民,不会接手我们。无法,我们只有调头往回走,路过一个城池,便在外面乞讨度过几日,可是他们都很惧怕我们,都不愿开城门收留我们,最后有人说我们人数太多,温饱问题过大,任何州都无法解决,只有天子住的盛京城才有办法,所以我们走了半个月来了这里”。
听上去,这一路分明有人煽动。
凌南依正在思考,可大姐急着抢食物,已经挣脱她的手离开了。
恰在此时,另一头整齐列队的巡城兵气势汹汹冲过来,他们推开凌南依,迅速占领街道两边,围住疯抢的灾民。
而城门方向的动静似乎已经控制住,不再有更多的灾民涌过来。
几千灾民被官兵包围在长街中。
官兵们拔除长刀对准手无寸铁的难民,怒目而视,“放下手中东西,立刻出城”。
疯抢的灾民吓的停下动作,其中有些妇女已经跪下来。
她们不断苦求,“青州被淹了,我们没地方住了,也没了吃的,求大人收留我们吧”。
凌南依隐在官兵后面看着一切。
“我们都是大翰的子民,皇上若是明君,应该收留救助我们,不能赶我们离开”。
“对,我们不走”。
人群中几声高呼,让气势歇下来的灾民再次高燃起来。
他们都叫嚷着不离开。
看着凌乱的街道,官兵们急的直冒汗,他们再次威胁道,“你们在扰乱盛京的治安,再不离开,我们要动刀了”。
他们的恐吓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灾民中又有人大叫。
“出了城也是被饿死,反正都是死,我要做个饱死鬼”。
“我们和他们拼了”。
“对,拼了!”
“……”
灾民中胆子大的已经开始抢夺官兵手中的刀刃。
推推嚷嚷中,凌南依默默退回酒楼的二楼。
见闻飞雪这里平安无事,稍稍放心后,又坐在她对面。
“眼下这个情况,我们是不能回了,先在这里躲躲”,望着外面的打斗,凌南依轻叹一声。
无双和闻飞雪的两个丫头立在身旁,外面的阵势太惊人,她们已经吓的不敢说话了。
只认同的点点头。
闻飞雪有些后悔出声,“都怪我,早知道我不该带你们来这里的,方才从霓裳阁出来直接回府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凌南依安慰她,也是安抚大家,“没事,官兵已经来了,不会让这里继续太久,放心吧,我们等等就好了”。
可实际她心里也没底。
外面的灾民一路走到这里,早将盛京当作她们的希望。
她们好不容易闯进来,不会轻易离开。
“哒哒……”。
正当场面快要控制不住时,几名统领骑着高马赶过来。
凌南依从窗户望过去,只见是三个铠甲加身的年轻人,其中两个人留着断须,面黑五官粗糙,生的很威武,唯有一人肤白,面目俊朗,只是面色冰冷的吓人。
“少将军!”有官兵拱手大声呼道。
如此,凌南依对那黑面的两位少将军身份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
这二人长的很像魏祥瑞,应是魏芊芊的两位哥哥。
他们三人到了后,不多废话。
魏家兄弟二人牵着马头越过另一人,来到灾民前面,高高在上大喝一声。
“谁敢在这闹事?站出来!”
说着,两人同时拔除腰间的厚刃重刀。
这是见过太多血腥的长刀,加上两人凶神恶煞的面容,对着灾民的刀尖,格外显得杀气腾腾。
吵闹的灾民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们凭什么赶我们离开!我们都是大翰的子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们!”
灾民中,还是有人高呼。
魏家兄弟精准找出叫嚷的那人,命卫兵从人群中领到他们面前来。
“是你在闹事?”二人哼笑。
那个灾民脖子很硬,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服软,他好像故意找死一样。
刺楞道,“你们赶我们离开是在逼死我们所有人!”
听了这话,魏家兄弟中一人立刻挥起长刀,对着那人的脖子便劈下去。
只是刀锋碰到灾民脏黑的脖子时,一根鞭子卷住刀刃,将厚刃硬生生拽停了。
“等等”。
魏家兄弟瞬间恼怒了,他回头怒目瞪着白面的少将,大叫,“燕金陵!你做什么!”
说着,他话语突然一顿。
这个场面,他自然是要杀鸡儆猴。
他认为先杀了几个刺头,其他人也就不敢闹了。
可是他不敢在灾民面前说出口,不然就没效果了,所以他说到一半,生生咽下了口中另外半句话。
燕金陵打马上前,将魏家兄弟挤到身后,始终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中。
魏家兄弟面色不善,却也不敢如何。
这时,只听燕金陵对那灾民们道,“你们的遭遇已经呈送给皇上,相信皇上会酌情安排你们,不过你们再有困难也不是破坏盛京城的理由,眼下请你们先出城等候,随后我们会派人送食物和水出去,帮助你们度日,等着皇上决策。”
窗边凌南依的目光追过去,这位少将军难道是燕将军的儿子?燕九月的弟弟?
倒是有几分仁慈之心。
不过……
凌南依摇摇头,这一套面对跋山涉水的灾民恐怕不会有效果。
果然,灾民无动于衷。
“我们不相信,我们不会离开的”,他们不断大叫。
凌南依一直关注着窗外,她知道这些灾民一路走来,路过了许多州城。
肯定不止闯过盛京,既然会到这里,以前一定被其他州城的官兵用同样的手段欺骗过。
所以,他们根本不会相信魏金陵的话。
不过,燕金陵倒是很镇定,他不慌不忙笑了笑,然后侧开声让出一条道。
只见街头的另一端,一些卫兵正推着装满布袋的板车往这边赶来。
“看到了没有?这些就是给你们的救济”,他抬手指着那些东西出声,旋即,又勾唇冷笑,“不过你们若是不肯离开……”
“啪!啪!”
银灰色的鞭子高高扬起,瞬间抽了他面前那个灾民几下。
“啊……”
那灾民抱着双臂滚在地上痛呼起来,残破的素衣又开了几道口子,已经皮开肉绽。
燕金陵继续冷着脸,“不仅没有粮食和水,本将还要活生生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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