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维持到黄昏。原本美丽的草原上,充斥着人和马的尸体,武器、盾牌和甲胄的碎片洒落一地。萨兰德军旗在夕阳下歪倒,库吉特汗国的骑射手军旗猎猎舞动,唱着胜利的赞歌。
元帅派人在拉那城里散布谣言,说是如果拉那胆敢阻挡汗国天威,必当屠城。于是恐慌情绪在拉那城里弥漫,疯狂扩散。拉那市民都是库吉特人,不愿意抵抗。城里反战情绪高涨,城外的库吉特大军安营扎寨,补给源源不断。
我们正在营寨中休整,一位汗国军官走进了我的大帐,传达了可汗的命令。可汗要我跟随他。我的右臂已开始复原,但杰姆斯让我再休养一月。我没有听他的话,立刻安排部队开拔。
可汗的部队直奔萨兰德沙漠,打败了前来救援的哈麽赞酋长,而我的军队打败了努阿姆酋长,但我放走了他。他对我表示感谢后,牵着一匹瘸腿老马走了。
可汗的军队到达了萨兰德边境上的马兹根,他下令军队烧杀抢掠。他骑马站在村子的高处,俯视着这一切,我在他身后半个马头的位置,陪着他观看他手下将士血腥的表演。身着金甲的可汗卫队士兵将自己的衣甲染成了深红色。
他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听说你抓住了那个流氓努阿姆酋长?”
“是的。”我唯唯诺诺地回答道,“但我把他放了。”
“哦,很好,这是一种骑士精神。”可汗回过头去,遥望着远方,说道:“我钦佩你的做法但你知道么?骑士精神不能帮助我们赢得战争。”
“谨遵教诲,我的大汗。”我说道。
“你知道吗?”可汗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受到斯瓦迪亚人的影响,也相信骑士精神。但我发现它并不适用于残酷的卡拉迪亚。那自诩为骑士的哈劳斯,当年对我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相比来说,我更喜欢狼精神,狡猾、残忍、凶狠、从不按套路出牌。”
我嘴上答应着,实际上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骑士精神对于任何一个国家的长久统治都是必要的,而狼精神是一统天下所必须的。作为一代雄主,必须学会这两者的结合。而**后将它们的结合发挥到了极致。我是一头穿着骑士盔甲的草原狼。
我正陷入沉思,下面的军队却骚乱起来,看上去像是我的部队与可汗卫队发生了争执。我早就下令不得于可汗卫队争抢。我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冲下去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违反我的军令。
我冲下去,看到法提斯和一位可汗卫队军官扭打起来。我的兵和可汗的卫兵怒目相视。
见此情形,我连忙把他们分开,我吼道:“怎么回事?”
法提斯眼睛布满血丝,如同疯狮,喊道:“他这个魔鬼,刚刚要杀掉一个小孩子。”
军官整整领子,冷冷说道:“那个萨兰德小杂种比车轮子高。”
“比车轮子高又怎么样?”法提斯嘶哑地吼道,“你看他多瘦,你一脚就可以踢死他!你看看这个孩子,高颧骨、小眼睛,分明就是库吉特人。你杀的是你的同族!哪怕他是混血,他也有一半的库吉特血液!”
我仔细地看着这个孩子,突然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孩子是个库吉特穆斯林,而且具有萨兰德人和库吉特人的双重特征。库吉特的高颧骨,萨兰德人长长的面庞、白皙的皮肤在这个孩子身上有着完美的结合。
我似乎看到了自己。
幼年的我曾无数次在水边俯看自己的倒影,无数次为自己的相貌而苦恼。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自己的皮肤不能呈现出那种健康的红色,而是白色;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面庞圆如满月,自己的脸却消瘦如痨病鬼。村里的女孩嘲笑我不是男人,这让年轻的我感到很受伤。我曾经疯狂地爱恋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她却觉得我不像男人。我在她的毡房外弹奏了几夜的马头琴,她却钻进了别人的毡房。
“赤那思大人?”军官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您看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哦。”我陷入了沉思。我知道如果我偏袒法提斯,就等于不给可汗面子。
“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我回答说,“你知道的,卡拉迪亚的一些达官权贵偏爱男宠,这孩子长相清秀,以后……嘿嘿。”
“指挥官,这太无耻了!”法提斯抗议道。
“闭嘴!”我喝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法提斯噤声不语,眼中充满愤怒。那军官向我点头示意,退下了。我回顾高地上的可汗,他表情淡然,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走上高地,向可汗行礼道:“大汗,我听从您指示。”
“你做的不错。还有,没必要对部下这么凶。”可汗说道,“你可以回去支援那颜博虏剌了。”
我带着军队离开了这个可怜的村子。
走出约有十里地,那个男孩大声地吼叫:“那个叫做赤那思的混蛋,你快快杀了我!不要把我送到那种地方!”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你的命在我手里,去什么地方我说了算,你说的不算。嘿嘿……”
“你快快杀了我。不然你只有两条路,日后我拔都杀掉你,或者真主去惩罚你!你会进地狱!”
“我命由我,不由你的真主。下地狱无所谓,我只知道我可以用你换5000第纳尔甚至更多,哈哈哈!”我笑道。
“你……”拔都怒道。小勇士,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正色道,“拔都,你是一个真正的好汉子。我要把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达斯图欧,你知道吗?”
“你少装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吗?”拔都满脸不屑。
“那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但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一旦可汗卫队看到了你,你会死的很惨。”我说道。
拔都默然不语。
我看了看法提斯,说道:“法提斯队长,请原谅我刚才的粗鲁。因为如果不那样,你和那孩子可能都没命。”
法提斯致谢。
我们回到拉那,守军投降,那颜博虏剌占领了城池。元帅下令稍事休整,我带兵回到了乌鲁达纳。
乌力吉回了一趟达斯图欧,本来想把拔都留在老家。结果库吉特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雪,生在炎热沙漠的拔都会冻死的。于是他把他的侄子安达红尔沁一起带到了乌鲁达纳。
那一个冬天,我们都在乌鲁达纳修整,只是时不时地去萨兰德商队路线去搞点副业。安德斯爵士在训练之余,就在默默望着漫天的飞雪,嘴中喃喃道:“天下要大乱啊……”
那一个冬天,由于库吉特的灾荒,大量难民向干燥的萨兰德沙漠南迁,凡是库吉特人出没的地方,响马肆虐。赛加可汗会盟贵族,下令南侵。我却在乌鲁达纳,看着拔都和安达红尔沁射杀了一头头黄羊、狍子。
大雪刚停,我就得到了元帅的命令。大雪让哈尔玛的守军快断了顿,我奉命为哈尔玛守军运粮草。我在哈尔玛守备司令的官邸和守备司令办理交接补给的手续。守备司令达日阿赤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将,为了汗国奔波一生,也只是个千户,没出混个那颜的称号。手续办完后,司令令人端上热茶,与我攀谈起来。
“大人,您辛苦了。”达日阿赤说道。
“都是为汗国效忠,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哪比得上老将军您戎马一生呢?”我谦虚的说道。
“大人。”司令说道,“现在的天下这么乱,又是冒雪出征,尊夫人不担心您的安全么?”
“呵呵。”我笑道,“不怕老将军笑话,我这20多岁,还尚未娶亲,自小也是在马背上摔打大的,这点雪算什么。怎能和您当年面对的异族大军相提并论。贤人在前,我等晚辈当效仿才是。”
老将军若有所思。“大人,寒舍有一花园。每逢冬日便有腊梅盛开,十分可观。不知大人可有兴赏玩?”达日阿赤提议道。
我虽然读过一点书,不过还是俗不可耐。当时竟不知道世上还有在寒冬盛开的花朵,感到新奇得很。
我随着老将军的带领,走到花园里。花园里正纷纷扬扬飘落着雪花,将枯萎凋零的枝头压弯,就像为刚刚驾崩的君主跪地戴孝的老臣,蜷伏在地上。
我在这一群“老臣”之中“咯吱咯吱”地踏雪而行,在花园里左拐右绕。绕过一堵墙壁之后,豁然开朗,一簇簇粉色的花朵迎雪绽放,傲然释放着自己的生命力。
老将军悄悄离去,留我一人赏花。
我惊异于这花儿强悍的生命力,为她在冰天雪地里开放感到敬佩不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和其他百花争奇斗艳,偏偏傲立雪中。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与众不同,实现人生的价值,就得对自己狠一点。残酷的环境往往能够早就人才,如同各族大军蜂拥而起之时,哈劳斯国王横空出世。
我突然想到了老将军,四顾不见其踪影。在这静静的大雪天,我听到有人娇笑。
我连忙循着笑声看去,却看到一位比腊梅更美的少女,在飘落的雪中着一袭鹅黄色长衣,正在掩饰着自己的笑容。那一双含情的明眸,却分明在看着我。
我默默祈祷着:“感谢腾格里。”